林汝行不置可否:“你与她朝夕相处,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没有,她本来就比奴婢下值晚,一般她回来时奴婢已经睡下了,而且奴婢有时在殿内守夜,所以我俩单独在一起的时间确实不多。”
公孙侨点了点头,那小宫女又退了出去。
“贫道只是觉得很奇怪,她既然是侍香,怎么榻上连一丝香气都闻不到呢?”
林汝行也凑近她的床榻仔细闻了闻,确实如公孙侨所说。
宫里多用香片,燃尽的香灰会不小心粘在袖上,她侍香就难免沾染香灰在袖上或者手上,怎么都会带一些香味在榻上或者枕上吧。
可是如鸢榻上的被褥和枕头,确实没有丝毫香料的味道。
也许是如鸢侍香时比较注意,从未让香料染在衣裳上过?
可是这个可能性非常小,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呢?
她又走到如鸢的梳妆台前,拉开她的妆奁看了看。
除了几件简单的首饰,什么都没发现。
屋子里干净整洁,陈设都很简单,就连衣柜她都仔细查过了,里边的每件衣服都抖出来挨个瞧了。
公孙侨也同样,连地砖缝都趴在地上检查过了,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发现。
“就很奇怪,一个活生生的人,常年居住在这一间房内,怎么会一点的生活痕迹都没有呢?”
公孙侨转头问她:“生活痕迹指什么?”
“就是比如地砖上的水渍、桌上的食物残渣、或者是被褥上的头发、衣橱里藏的细软……完全没有一丝痕迹,这怎么可能是人住过的地方?”
公孙侨一听这话就拉下脸:“怎么叫不是人住过的地方?也许这姑娘跟贫道一样,是个非常讲究干净整齐的人呢?”
林汝行摊手:“干净整洁跟生活痕迹完全是两码事好吗?”
再说了,你那叫变态一般的洁癖,整洁干净也不是你那样儿的。
“郡主的意思是,这里被人刻意打扫过?”
“嗯,你看,这被褥的折痕还很明显,一看就是在衣柜里叠放了很久才拿出来的,而且这条被子这样厚,就是入冬才会盖的,秋天虽然凉了,但是也盖不到这么厚的被子啊。”
公孙侨眉头越皱越紧,他又四下打量了一遭这间屋子。
“郡主说得没错,这里很可能被人重新收拾过了。”
他神色突然变的紧张,没等林汝行开口问,他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林汝行细一琢磨,也赶快跟了出去。
跑出殿门口不远,正好看见公孙侨的背影,她赶紧小跑过去,又看见了对面站着的一个小宫女。
正是刚才在如鸢的房间里跟他们说话的小宫女。
公孙侨喘着气,呼哧呼哧地问道:“你家主子殁了,你不去替她守灵,这步履匆匆地是跑去哪儿?”
小宫女一脸惊惶:“公孙先生,奴婢正要去领点纸钱和香……”
“哦,别说这些活早就安排了人负责,你这路走得也不对吧?”
小宫女被公孙侨问了个哑口无言:“奴婢心中悲恸,一时忘了路……多谢公孙先生提醒。”说完就要绕过公孙侨去继续往前走。
公孙侨闪身将她拦住:“你恐怕走不掉了,还是跟贫道走一趟吧。”
小宫女神色更加慌乱,两手互相紧握着,浑身局促面上通红。
“我、我真的没干什么,就是如鸢死后,我、我偷翻了翻她的榻上和衣柜里,拿走了她一些细软。”
“既然只图财,那为什么连她的榻上的床品也全换掉了?”
“如鸢是侍香的,我担心我翻她的床铺会染在身上香气,所以就……”
“你翻她的床铺的时候,身上就已经沾上香气了,你把她的被褥换了能顶什么用?”
小宫女悄悄抬眼看了下林汝行:“因为奴婢听说郡主在宫里,而且宫里的人都知道郡主可以闻香识人,奴婢怕被闻出来,就将她的被褥都换了,房间也重新打扫了一遍。奴婢也刚好换了孝服,这样就闻不出奴婢身上的味道跟她房间内的香味一样了。”
林汝行仔细盯着小宫女的表情,想从中推断她有没有撒谎。
“她在贵妃宫里侍香,你也在贵妃殿内侍奉,你身上就算沾染点香气都是很正常的,你大可不必在如鸢刚刚身亡时冒着这么大的嫌疑去打扫她的房子,所以,你一定是在撒谎。”
林汝行一番话说得小宫女开始结巴:“不、不是的、奴婢、奴婢没有撒谎!”
“那你现在是想去哪儿?”
小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求郡主和公孙先生饶奴婢一命,奴婢真的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如鸢的死跟奴婢没有半分关系。”
林汝行跟公孙侨当然知道她不是杀害如鸢的凶手,因为如鸢的死必定是被精心策划过的,这小宫女撒个谎都能露馅,肯定谋划不出毫不被人察觉的杀人阴谋。
“想活命就要说实话啊。”
林汝行伸出手来扶小宫女起身,小宫女战战兢兢:“不可能的,说实话才会没命……不,或许奴婢再晚去一会儿就没命了……就像如鸢一样。”
她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之中,仿佛在自说自话。
公孙侨朝周围看了看:“你跟我二人在这里交涉,只要被人发现去告知你的主子,你怕是也活不过今晚吧?”
林汝行白了公孙侨一眼:明明知道她害怕不敢说实话,你再吓唬她不是更什么都不会说了吗?
还谋圣大弟子呢,连基本的心理战术都不懂。
公孙侨继续煽风点火:“而且现在韵贵妃新丧,杀你灭口是最好的时机,连查都不用查,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个忠仆,自绝是为了殉主。”
小宫女抖得越来越厉害,差点要瘫倒下去。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如、如黛……”
公孙侨咂咂嘴:“哦,好名字。”
“贫道有个既能保命,又能让你说实话的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试。”
叫如黛的小宫女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急问道:“那先生快说。”
刚说完,她好像又有点失望,瞬时又泄气:“怎么可能呢?只要出卖主子,肯定必死无疑,哪里会有活路?”
公孙侨指了指殿内:“进去说吧。”
……
和如黛谈完,已经是半夜了,林汝行还是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如黛看起来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不知道公孙侨的主意能不能成功,万一她的幕后主子一恐吓,她再把公孙侨的计划全给抖出来,到时候不是鸡飞蛋打了么?
公孙侨却很有信心,他始终认为,如果如黛瞒着自己的主子,那么在被发现前她都是安全的,但如果将他们跟她的计划内容全部说出来,那等待她的就是被灭口。
如黛虽然胆小也没什么城府,但是看得出,她的求生欲是很强的。
只要她还惜命,他们就有机会破案。
……
夜至寅时,奶母将韵贵妃诞下的小皇子抱来励治殿。
祝澧看了几眼婴儿的睡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颜公公,你看这孩子将来给谁抚养比较好?”
颜公公也垫着脚也使劲瞧着小皇子笑弯了眼睛:“皇上不急着给皇子找母亲,奴婢觉得还是让奶娘带一段光景也好,等……等宫里的事处理完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祝澧斜了颜公公一眼:“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颜公公从他怀里把孩子抱过去:“奴婢去把小皇子交给奶母了,皇上您这大殿里凉,别给小皇子冻着了。”
祝澧自己呆呆立在殿内,一直等颜公公回来提醒他该安置。
……
韵贵妃的丧事办得非常隆重,这三天整个披香殿内人来人往,公孙侨是个从不给人做法超度的道士,这次也破了自己的例,整整为韵贵妃做了一天的法事。
公孙侨也趁这个机会,将披香殿往来穿梭的各宫妃嫔和殿内的宫人也观察了整整一天。
丧事是由陈皇后亲自操持的,祝澧为表重视,辍朝了一天。
这天祝澧下朝回来,陈皇后就已经在殿门口等他。
最近宫里出的事又多又怪,合宫上下都知道皇上最近心情不好,所以妃嫔们都敬而远之,也就只有皇后娘娘敢往励治殿凑凑了。
“皇后一早等在这里,想必有急事?”
祝澧伸手搀起正要施礼的陈皇后,将她带进了殿内。
可是一到皇上寝室,陈皇后又郑重地跪了下去,口称:“请皇上恕罪。”
祝澧正接了颜公公递过来的茶,刚送到嘴边又放下:“皇后最近给韵贵妃操持丧仪很是辛苦,何罪之有?”
“是臣妾治理无方,才使韵贵妃血崩……”
祝澧喝口茶,又盯了陈皇后半晌,最后朝她抬了抬手:“你起来吧。”
颜公公赶紧走到陈皇后身边,将正在盈盈拭泪的陈皇后搀了起来。
“自古以来,女子生产都是命悬一线,皇后又何须自责呢?”
陈皇后起身,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包交给颜公公,颜公公也是满脸讶异地接过去,然后递给了祝澧。
祝澧拿着香包翻看了两遍,抬眼问道:“这个香包,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陈皇后轻声道:“韵贵妃从生产到过身,臣妾一直在产房外守着,太医告诉臣妾,韵贵妃殁之前,手里一直死死地攥着这条帕子。”
“那这个香包是什么来历?”
“据披香殿的女官说,这个香包是侍女如鸢的。”
祝澧蹙眉半晌,在殿内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如鸢在披香殿侍奉,她的香包在韵贵妃手里也不算怪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生产时还一直攥在手里。”
这事不能琢磨,一琢磨就都是疑点。
“是不是韵贵妃知道如鸢死了的消息,心里悲恸所以才将如鸢亲手绣的香包拿在手中?”
祝澧说出自己的看法,陈皇后却轻轻摇头。
“皇上可能有所不知,自从韵贵妃那事之后,她对如鸢再也不似之前那么宽厚,这点她宫内的宫人们都可以作证。”
祝澧听完,又拿起了桌上的香包,实在看不出端倪,他凑到鼻子上闻了一闻,颜公公马上皱着一张脸提醒:“哎呦,皇上不可,这是侍女之物,太医还没验过是否无毒啊。”
祝澧一摆手,表示不在意。
他继续对陈皇后问道:“即使这样,如鸢是死在韵贵妃前头的,所以她没有机会害贵妃血崩,贵妃又何必攥着她的香包在手里不放?”
仵作验过如鸢的尸体,没有被虐待的痕迹,也没有体内中毒的迹象,就算是韵贵妃待她大不如前,但如果只是态度恶劣,没有对她私下用刑,她也没那么大胆子谋害一个即将产子的妃嫔。
做奴才的哪天不是看主子脸色过活呢?
若说是如鸢记恨贵妃,倒是勉强可以算作有作案动机,但是她没有作案时间啊。
宫里人都知道,贵妃是死在她之后的。
虽然祝澧是男人,但是也了解产妇能顺产出孩子,但是之后却血崩而亡,基本上跟个人的身体状况有关连。
如果真是人为导致的惨剧,恐怕还要有太医帮衬才行。
“皇后的意思呢?”
陈皇后茫然地摇了摇头:“臣妾猜不透其中关窍,但宫女如鸢的死本来就很匪夷所思,再加上她的香包,被韵贵妃一直攥在手里,想必这中间肯定是有关联的,若是搞不清楚的话,臣妾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朕并非不想查,只是若让大臣们去查,要每日来宫里查访聒噪,六宫都不得安宁,而且若是传出去,恐怕有损皇室的颜面。”
“那……不如皇上请人秘密调查。”
“朕请了公孙侨跟和平来查。”
陈皇后嘴巴微张了下,连连点头:“难怪傍晚时公孙先生跟和平去了臣妾的凤仪殿,原是去查案的。臣妾还以为是皇上派去贴符子辟邪的。”
祝澧无声笑笑,命颜公公给陈皇后端了茶:“皇后多虑了,他们本就是朕派去各宫里贴符的,若是查案,那也该从披香殿查起,怎么会查到皇后的凤仪殿呢。”
陈皇后干巴巴地笑着应下:“是,臣妾谢皇上费心。”
……
陈皇后走后,公孙侨跟林汝行便被召到殿内议事。
祝澧先将香囊递给他们二人,将陈皇后的发现也一一告知。
香包又在他们手里传看了一遍,大家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林汝行闻了闻,说道:“皇上,这个香包就是普通的香包。”
可就是因为这是一个普通的香包,韵贵妃临死前却一直攥在手里,这才让人觉得蹊跷的。
公孙侨对上林汝行的眼神:“看来,我们还要继续盘问如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