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仪想了一下,突然又记了起来自己的“好养”人设,犹豫了一下,又说:“不过么,这个东西,好像也没有练实好吃,我换一个其他的尝一尝。” 相里飞卢就看着他在剩下的东西里挑挑拣拣除了脆柿,还有柑橘和葡萄,一个比一个难剥,一个比一个粘哒哒。 容仪有点迷茫。 相里飞卢淡声说:“给我吧。” 他冲容仪伸出手。 那柿子他能认出来,是东边街市开果园的小贩那家买的,是整个王城里糖霜最多、最多汁爽脆的柿子。 他刚记事时,第一次随佛塔僧人去街市上化缘,就认识了那家人。 那时他还小,哪怕知道寺里师父说不是乞讨,而是为结缘,也依然觉得脸热难堪。 可他是天生佛子,甚至要走在僧侣们的最前,因为姜国人民信服他、爱戴他。那时他敲开的第一家门,就是那个果园摊贩家的们。 他们给他们拿来了早已准备好的脆柿,他还记得老摊主彼时慈和高兴的笑容,还有嘴里念念有词的口头禅:“这不就是枣树上结柿子,小事。佛子以后一定常来啊,咱们家的果子好吃着呢,不比别家差!” 他垂眸抱剑,替他剥柿子。 他的手很巧,因为常年侍弄草药、给人看病,是一双很温柔的手,指节修长,肌肤白皙,带着花与檀香的香气。 剥着剥着,眼前就凑来了一个脑袋,容仪像是忍不住好奇一样,又撞过来,认真看他的眼睛,还伸手想要摸一摸 相里飞卢那双苍翠的眼底,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奇异颜色,如同沉入日光照耀的水里,一轮碧绿的翡翠,随后被波光映照得一样温柔。 这种温柔是他前所未见。 相里飞卢这次没反应过来,可容仪自己反应了过来他指尖还沾着柿子的汁水。 相里飞卢察觉那温热呼吸凑近了,轻软的发丝也跟着凑进了。 微风拂过,容仪张开嘴,轻轻咬住自己的指尖,红润的舌头舔了舔,在肌肤上留下浅浅水光。 楼下隐隐有响动,应该是禁军过来,准备送他出城了。 容仪还凑在他跟前,视线转到了柿子上,整个人几乎要往前倾倒,栽在这个柿子上。 相里飞卢压住呼吸,往后退了一步,将刚刚剥好的脆柿递过去 ,仍然是淡声说:“……好了。” 容仪欢欢喜喜地拿了过来,这下站定了,开始卡擦卡擦啃柿子。 相里飞卢往外看了一眼,声音没什么波动:“我近日南下,请上神好好待在佛塔中,当然,如果上神不习惯,也可以回梵天。每日会有人来送鲜果与醴泉,上神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提前告知我。” 容仪本来在开开心心啃柿子,这下听了相里飞卢这么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你不打算让我一起走吗?” 他歪头看了看刻在门边的法诀:“这个你昨天早上就刻下了,我本以为你只是不想让我与你的姜国人接触。” “我同上神说过,南边危机四伏,上神呆在这里,对你我都好。” 相里飞卢往外踏出一步,一道门隔开他与容仪两人。 他暗自思忖着,自己这一趟来回所需要的时间容仪不是孔雀,他尚且没有摸清他的底细,现在不论如何对他,都难以成为万全之策。 实在是个麻烦。 容仪也思考了一下。 他连柿子都不啃了,诚恳地说:“我很乖的,而且如你所见,很好养。我既然是你养的凤凰,也会听你的话,你要驱除妖邪,身边多一只凤凰,总没有坏处,你觉得呢?” 他看着相里飞卢沉静思索的样子,认真建议道:“有人养的凤凰,会很听话,可是没有人养的凤凰,说不定会不听话。你很喜欢你养的那些寿命很短的人类吗?还是你喜欢那些野的雀儿?你不喜欢我和他们接触,可是我如果呆在这里不动,也可以和昨天一样,跟他们说话的。你喜欢这样吗?我记得你不喜欢的吧?” 相里飞卢的眉头皱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你” “你看,你的脾气是很大的。我只想跟你商量一下……” 容仪还是笑眯眯的,相里飞卢周身气息却直接冷了下来,握着青月剑的手泛出白色,“你要动他们?做梦。” 容仪瞅瞅他。 相里飞卢站定不动,依然在门边,神色更加冷峻。 容仪知道他改变主意了。 没有人可以拒绝他,包括他的三十六位前任们。 “上神在人间,须记得这一点。这个国家,在你之前,在你之后,妖鬼,都需我过问。” 相里飞卢沉声说。 容仪认真记下:“好,那我可以跟你一起了?” 他又歪了歪脑袋,一头凌乱的发丝跟着一起晃来晃去:“那你还可以帮我梳梳毛。” 下面的人声越来越近,姜国都城正在从睡梦中苏醒。 相里飞卢眉头还皱着,低头去看门边的法诀,然而他还没动手解开它容仪却直接跨了出来。 少年人胡乱披着一件外衫,头发是散的,眼神也带着困倦,连鞋也忘了穿,赤着一双脚踏过,脚趾莹润白净,就像每一个放浪形骸的世家小公子一样。 然而他这一步踏出,铭刻的强大符文受到业力感应,在这一刹那生出了无形的、强劲的气浪。 水火相斥,空气里瞬间充满了逼人的焦灼之感,如同一柄烧得滚烫的刀刃,直逼喉头。 走廊外的一株兰草即刻枯萎、衰败、叶子飞快地落下,紧跟着,连庭院中央那颗生长百年的榕树,也瞬间凋敝下来,黄色替代了绿色,雨水蒸腾为灼热的雾。 孔雀大明王也无法破开的咒术,此时此刻,轻轻松松被焚为灰烬。 这种力量,让相里飞卢立时回忆起容仪刚刚望向那群鸟儿的那一眼纯粹的、可怖的业力。 不是因为出不来,仅仅是因为此刻才得到他的默许。 纯真少年的外表之下,蕴藏着无法估量的恐怖力量。 是为明行。 不止那些鸟儿,甚至连相里飞卢自己,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等到回神过来时方才发觉,掌心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而容仪仍然歪头端详他,似乎是看不懂他的情绪。 他于是想了想,又变回原身,拍拍翅膀落在他肩头,盘上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好,我都记得。”第6章 凤凰身体柔韧,很会盘人。 容仪两只玉一样的爪子踩在他肩膀上,两只翅膀暖呼呼地拢起来,贴在相里飞卢脸颊边,赤金色的羽毛流光溢彩。 这么大一团凤凰,可是羽毛却是出人意料的柔顺轻软。 相里飞卢缓慢松手,冷汗渐消,他将刚刚差点被逼起来的法印压了下去。 这种温暖仿佛给了他一种错觉刚刚一瞬间破开他结界的那个人仿佛不存在,而只是一只爱撒娇打滚的鸟儿而已。 相里飞卢伸手要把他拎下来,可是容仪却十分灵活,他伸出右手,容仪就往相反的地方钻。 相里飞卢耐着性子跟他缠斗半晌,终于把他的爪子捏住了揪下来,容仪却又顺水推舟,蜷缩在了他的怀抱里,毛茸茸的脑袋顶着他的下巴,蹭来蹭去。 相里飞卢:“……” 他也无法,且不欲与他多浪费时间,由他去了。 禁军队长已经上来了:“大师,我们护送您出城,随行人员也已经等候在塔下。诶,这是……这是什么鸟?” 禁军队长看了一眼相里飞卢怀里的容仪,一时间惊异得眼睛都瞪大了:流光溢彩的羽毛,在这阴沉的雨天里,如同一团火焰照亮人的眼帘,夺目而尊贵。 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绝非是普通的凡鸟! 相里飞卢顿了顿,漠然说:“捡来的,不知道。” 容仪从他怀里抬起头,瞅他。 相里飞卢把他摁下去,淡声对禁军队长说:“现在就出发吧。” 禁军队长眼巴巴地看着他怀里的凤凰:“捡来的?大师你在哪儿捡来的,我也想捡一只……我可不可以摸一摸?这鸟看起来挺好摸……” 他伸出手,还没隔着五六寸的时候,容仪就伸长了脖子,瞄准后狠狠一叨,吓得禁军队长瞬间窜开老远:“怎么这么凶!” 容仪施施然地缩回脖子,又拱在了相里飞卢怀里。 相里飞卢虽然在佛塔修行,但是从小也随过老主持远赴边关驱邪除妖,为执掌青月剑,练剑强身也没有一天落下过,身上稳健有力,胸膛也坚硬而温暖。 容仪美滋滋地靠着,被相里飞卢抱着准确的说,是他强行挂在他胸口,这样下了佛塔。 禁卫队长在旁边,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想摸不敢摸,然而,看久了这只鸟把脑袋贴在相里飞卢胸膛前的模样,也会觉得有点奇怪。 就好像他们的佛子大师……被一只鸟,揩油了一般。 “南边最近妖鬼横行,听前任国师大人回报消息说,青月镇近日也因为大水的缘故,气息混乱,妖气、魔气、人气混淆不分,已经陆陆续续有好些修行的弟子被伪装成人的妖魔鬼怪骗走,剜心吞食,也请佛子路上一路小心。” “无妨。” 相里飞卢握紧青月剑,一只手抽出剑刃,青色的剑刃削铁如泥,稳稳插入地底,另一手指尖结印。 风沙雨水飘起,自青月剑的位置,往外蔓延、重开一层法印结界,淡金色的佛光冲天而起,以佛塔为中心,逐渐往上爬升,笼罩整个姜国王城。温暖、宽厚的气息稳定地护住了这一方土地。 “我不在这里,也请诸位多保重。” 相里飞卢一切从简,车马和随行人员一裁再裁,只留了必要的车夫和随侍来搬运东西。 他昨日打点到今日,收拾、整理出了几大箱子上好的神药与法经,都预备带去青月镇。 容仪跟着他进了车里他一眼就看见最中心的地方放着一个圆圆的织花坐垫,立刻欢快地拍拍翅膀飞了过去,盘旋蹲好,拢了拢翅膀。 相里飞卢的位置被他占了,倒是没说什么,坐去了另一侧。 马车出城门,禁军护送,街道边排成了长龙,全是百姓出来相送。 相里飞卢撩开车帘一角往外看,容仪跟着看过去,望见他此刻的神情一样变得温柔了。 这玄水色的街道,青灰色的天幕,带着果香与寒气的清凉雨水,外边攒动的如同百花一样五颜六色的伞面,还有伞面上不断坠落的透明雨珠,那雨珠和雾气背后掩映的张张人脸。 容仪跟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相里飞卢收回视线,又将目光放在他这里。 容仪抖了抖翅膀,歪头说:“你养他们,好像养的很高兴。但是你养我,好像不高兴。” 相里飞卢兴许是心情好,苍翠的眼里虽然没什么变化,唇角却破天荒地勾了勾:“上神若是去寻刚刚的禁卫队长,他想必会养你养得很高兴。” 容仪认真想了想,有点嫌弃:“可是他长得没有你好看,而且他也不过情劫。” 相里飞卢不再说话,垂下眼,伸手拿起一卷佛经。 只是看着容仪百无聊赖的模样,不免想,这凤凰这几天言行举止都被他看在眼中,他或许并不知道什么是情劫,不过是想找个人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