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
听说贾瑞来了，贾珍忙让人请进来。
让了坐后笑道：“瑞哥儿，又有些日子没见了，怎么今日得空？”
贾瑞道：“实不相瞒，今日是想请珍大哥吃酒呢。”
贾珍道：“又不是什么日子，怎么想起请我吃酒？是你那烤肉馆子又有什么新鲜玩意了？”
贾瑞笑道：“确实是有些新鲜玩意，不过不是我的烤肉馆子，而是想请珍大哥看一场演唱会呢。”
“演唱会？是唱曲儿还是戏文？新进京的班子？”
“大哥可听说过莳花馆？”贾瑞反问道。
“莳花馆？石雍坊的那家青楼？知道的。”
“就是那里了，听说关了一段时间，如今又要开业了，和以前大不同的，有许多新鲜有趣的玩意。”
贾珍一听来了兴致，问道：“瑞哥儿，连我都不曾听说，你这整日里去读书的怎么知道这些的？”
贾瑞早就编排好了瞎话，说道：“珍大哥也知道，我不是在北静王府里读书么？认识了几个谈得来的朋友，我也是听他们说的。
说莳花馆今日什么试营业，不要钱，只要有请帖就行，还给了我两张帖子。我寻思这等好事我哪能独享，便想邀着珍大哥一起去瞧瞧。”
贾珍听了心中欢喜：“难为你想着我，只不知道有什么新鲜玩意？”
贾瑞坏笑：“嘿嘿，珍大哥也不用问，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也好，那咱们就去瞧瞧，也不能辜负了兄弟一片心！”贾珍更了衣，带上两个小厮，同贾瑞骑了马往石雍坊去了。
到了莳花馆，贾珍正要下马，门上四个穿着白对衫黑裤的小厮便齐刷刷跑了上来，先是九十度鞠躬齐声道：“两位贵客好！”随即又有人牵了缰绳，有人端来马蹬扶着二人下了马。
脚刚刚落地，又有两个小厮将一卷大红毡毯展开了铺到两人脚下：“两位贵客里面请！”
贾珍笑道：“有点意思。”遂抬腿往里头走。
刚到门口，又有人请安问好，同时伸出手来，贾瑞忙从怀中摸出两张请帖，门上的人看了才恭恭敬敬的请两人入内。
厅内满地铺着猩红地毯，正中位置是一个戏台子，被两张帷幕遮掩着看不到上头。十来桌八仙桌散在台下，再远出和二楼都是一个个雅阁，布置得虽然有些俗气，却也富丽堂皇。
正在打量着，鸨母绣娘便迎了上来。贾瑞早有吩咐，让馆里的人只当不认识她，就当他是个普通客人，话虽然这么说，谁敢怠慢了？绣娘自然是亲自来招呼。
贾瑞介绍道：“这位是敕造宁国府现袭三等威烈将军贾大人讳珍的便是了。”
绣娘一听忙献媚笑道：“哎呦呦，原来是贵客！竟然是大将军到了，绣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了！”
贾珍摆手笑道：“不过赖祖上荫德，做个小官，不敢当什么将军。”
绣娘吃吃笑道：“大将军好随和性子，快快里面请！二楼海棠阁空着呢，正合适您尊贵的身份，两位爷随我来！”
贾珍则是看着绣娘旗袍包裹下的背影狠狠吞了口口水。女子着装，衣袖要遮住手腕，裙子要盖住脚面，衣裙又都已肥大为主，贾珍哪里见过这种露着胳膊头子，把胸腰臀的曲线都勾勒得一览无遗的旗袍？
绣娘不足三十岁，正是妖娆妩媚的好年华，两条大白腿在木底高跟鞋的支撑下愈发显得修长笔直，在裙摆下若隐若现，看得贾珍都呆了。
“珍大哥，楼上请吧！”贾瑞只觉得好笑。
“哦，好，请请！”贾珍这才回过神来，跟在绣娘身后上了楼，那目光完全无法从浑圆的包裹上移开，更要命的是上楼的时候还一扭一扭的如同熟透了的蜜桃，害得贾珍走了神一脚踏空差点载个狗吃屎，好在贾瑞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才保全了贾珍的两颗门牙。
“楼梯上也要铺上红毯！防滑也防止磕碰了！”贾瑞职业病发随口说道。
“是，多谢这位爷提醒。”绣娘回头淡淡一笑。
贾瑞才发现自己说多了，忙闭了嘴。
二楼雅阁同后世的戏台包房差不多，一张八仙桌，几把乌木椅子，后头则有一排铺着靠褥软垫的春秋长椅。
二人在桌旁做了，有同样身着旗袍的侍女流水一般端上来茶水点心果碟子，看得贾珍目不暇接，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贴在人家身上去。
布置妥当了，绣娘又上前福了一福：“二位贵人慢用，还有一刻钟好戏就要开始了，绣娘还得去招呼别的客人，请贵人体谅则个。”
贾珍留着哈喇子笑道：“好说好说！”
绣娘一笑，告罪去了。
贾珍问道：“瑞哥儿，这是谁家的产业？竟然能弄出这些花样来，就说那衣服，啧啧啧，怎么想到的！”
贾瑞吃了口茶：“我哪里知道，我不过是有人送了帖子故而来瞧瞧热闹，谁开的和我有什么干系？大哥，来吃茶，这茶不错，竟然是上好的六安茶！”
贾珍嗤笑道：“我的好兄弟，你倒是心大，跑到这里是来吃茶的？哥哥哪儿还有心思吃什么茶！却不知一会儿唱起来又是什么光景。”
一面说一面将身子探出栏杆，看着下面一个个窈窕的身姿。正看着，却见几个世家子弟走了进来，贾珍作为宁国府之长，自然和勋贵们有些走动，一眼便认出为首的正是东安郡王穆莳之孙，现袭三等公穆鹩，旁边的还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等人。
贾珍忙将头缩了回来，同他们相比，自己这个三等将军简直是个笑话了，这莳花馆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请来这许多勋贵？看意思，下面这群人还不是第一次来了。
贾珍思忖片刻，还是想着先不要相见，等一会儿散场了再下去打个招呼也不晚。
却听下头绣娘职业的笑声想起：“几位大爷又来了？您是要坐老地方还是奴家给您安排个雅座？”
穆鹩指了指离着戏台子最近的一桌道：“我们都是来听嫣然姑娘唱曲的，离得远了听不清看不见的有什么趣儿？就这里最好！
绣娘，快快请嫣然姑娘登台吧！今日我做东道，就是请几位兄弟来一睹嫣然姑娘风采的，你可得让嫣然姑娘把拿手的曲子都唱来听！”
绣娘笑道：“小公爷别急，先吃杯茶歇歇脚，好戏马上开始呢。”一面招呼女侍上茶水酒菜不在话下。
牛继宗柳芳等人显然也是头一遭来，对周遭布置，尤其是侍女的衣着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的小声说着什么。
闲言少叙，不一时帷幕拉开，便有个歌姬袅娜走到台中央唱了起来：风吹那杨柳，哗啦啦……正是一曲回娘家。
更妙的是一旁又有个舞姬，果然如歌中所唱的，身穿大红袄头戴一枝花，拎着彩绸扎成的鸡鸭做村妇打扮舞动起来，台下众人哪里见过这样又唱又跳的？都觉新鲜有趣。
当唱到小媳妇淋了雨后狼狈模样又是表现得淋漓尽致，舞姬甚至假做路滑摔倒，将一只绣花鞋甩到了台下面，正巧被坐得最近的穆鹩桌上的牛继宗接个正着，惹得全场哄堂大笑。
几支从未听过的曲子唱罢，穆鹩因是来过的，便喊道：“快让嫣然姑娘登台献唱！”
显然穆鹩是知道顺序的，果然帘幕再度拉开，怀抱吉他一身合体湖蓝旗袍的嫣然略施脂粉，两条玉腿迈着婀娜的莲步走到舞台中央，微微屈膝一福。
还未开口，光凭着这几个动作已惊艳四方，紧接着掌声口哨声四起。楼上的贾珍早就魂儿都丢了，只恨为何坐到了二楼，不能将佳人身姿看得仔细。
一旁侍女见状很识趣的拿出一个精巧的筒状物。贾珍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是西洋人的千里眼，大喜过望。
这千里眼乃西洋人奇技淫巧，用之视远物如在眼前，实在是稀罕玩意，贾府也独有贾母有一个，看戏的时候偶尔拿出来一用。
贾珍哪里去操心一个青楼哪来的这等宝物，忙接过来看个仔细，不知都瞄向何处，口中只念着好。
台上并无伴舞，嫣然在一锦墩上坐了，翘起二郎腿，将好大一片春光外泄，又将琵琶调了音，便五根青葱玉指便弹奏起来，唱了一曲《明月几时有》。
这本是苏轼的千古名词，自然台下的人都听过的，可这特有的委婉旋律却让人耳目一新。一时间台下落针可闻，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台中佳人。若有人憋不住咳嗽一声，顿时会引来许多人怒目而视。
曲罢，掌声如雷。嫣然颔首表示感谢，轻启贝齿道：“多谢诸位老爷公子来捧场，嫣然无以为报，唯新学得的几支小曲待客，以供佐酒，还望诸位贵客喜欢。”
言罢又唱道：“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委婉的旋律搭配着嫣然特有的带着些清冷的声线，将一首《传奇》中婉约之情演绎得淋漓尽致，在场之人无不沉醉。
连举着千里眼的贾珍都不再看大白腿了，当唱完最后一句“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的时候，贾珍发现台上嫣然姑娘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这边，不由喜得忘了自己姓什么，却不知一旁的贾瑞悄悄朝台上竖起大拇指。
主角儿自然要有主角儿的架子，唱了三首歌，嫣然便翩然一礼退到后台去了，又有其他歌舞姬上台表演，也有新鲜曲儿，也有众人耳熟能详的。
听过了嫣然的之音，再听这些便味同嚼蜡了，这也是留给观众吃酒闲聊的时间。贾珍也趁着这节骨眼下去同众人寒暄了一回。
台上跑龙套的唱跳了几曲，嫣然姑娘终于又上台来，唱了一曲压轴的《大唐红颜赋》将气氛推至顶点后，今日份演出到此结束。
众宾客依旧不舍得离去，边说笑吃酒边不时的往台上望一望，只希望嫣然能再踱出来歌一曲。
贾珍自然也在此列，他正眯着眼睛摇头晃脑道：“真乃佳人仙曲也！今日实在多亏了瑞兄弟才能听到如此之音，妙极，妙极！”
正感叹着，绣娘在隔间外头请安道：“二位贵客，今日可尽兴了？”
贾珍忙让绣娘进来坐了，笑道：“妙，不可言，只是哪里能尽兴呢！嫣然姑娘果然是仙子般人品，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世间竟真有这般风流人物？若是能请嫣然姑娘来隔中一叙，却是最好的。”
说着贾珍摸出一张银票推到绣娘跟前。
俗话说姐儿爱俏，鸨母爱钞，贾珍只当这一招定然百试不爽的，不料绣娘却是看都没看桌上银票，笑道：“多谢大将军抬爱，只是我家嫣然姑娘只献唱，并不陪酒，还请将军海涵。将军若是爱听嫣然的曲儿，日后还请常来捧场，姑娘还有许多时新曲子没拿出来呢~”
贾珍一愣，随即又明白了，这是青楼故意抬高头牌身价所用的手段，现在才刚开张，自然要把嫣然的身价抬高一点，日后才能赚大钱。
“自然是要常来的，今日听了四首，已是三日不知肉味了，岂能不来？”
“那将军要不要办一张我们莳花馆的会员卡？”绣娘趁热打铁。
“会员卡？”贾珍不解道。
“正是呢，不瞒将军大人，我们这家馆与别家不同，并不是有银子就能进来的，不然只怕每日都要人满为患了，到时候得罪了贵客我们可担不起。所以我们用的是会员制。现在是试运营，只为闯出个名堂，日后若不是我们会员，是不能进的。”
“哦？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会员制？”贾珍更觉新奇，这青楼妓馆，还有有钱都不让进的？
“这会员呢，无非就是每年缴纳一定的会费……”绣娘解释了一番。
贾珍点头表示了解了，又问道：“却不知每年要多少银子？”
绣娘笑得更妩媚了，说道：“我们家的会员呢，暂时分成四等，青铜会员呢，每年只要九百九十八两，便可三百六十日随便出入会馆了，且可带两到三名好友。
往上一等是白银会员，只要三千八百八十八两银子，可以带八位好友前来听曲儿，也可出入包厢。
再往上便是黄金会员，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银子，可以在馆中预留一个包厢，不管您来与不来，这包厢都给您留着，旁人是再不给用的……”
听着绣娘介绍贾珍不由得直嘬牙花子：一年一万两银子！逛青楼！平心而论，他这个败家子可不舍得办什么黄金会员！
绣娘似乎也看出了贾珍的表情，笑道：“再往上也有，就不给大将军介绍了。”
“哦？还有？你倒是说说看！”贾珍真的惊了，一年一万还不是封顶？
“再往上么，还有钻石会员，除了黄金会员的一切权利外，还可以请姐儿们去府上登门表演两次的。这费用么自然也贵一些，要五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两……”
贾珍差点没抽过去，一年六万两？相当于宁国府农庄二十年的收成！再一想又明白了，这也是鸨母为了抬高嫣然的身价的炒作，他就不信，谁能有那闲钱花几万两银子请一群歌姬去唱个曲儿？钱多了烧的吗！
哪知绣娘还在说：“这钻石会员么？因为太尊贵了，且又需要嫣然姑娘出台献唱，故而只有十个名额，如今已经去了三个了，还有七个，大将军如果有意成为我家钻石会员可要抓紧了……”
贾珍直接抓狂了，他本以为自己够败家的了，没想到原来山外有山楼外有楼，败家子外有更败家的仔啊！
“咳咳，我平日里杂务繁多，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来这里，不过嫣然姑娘如此人物，自然是要来捧场的，便给我——办个白银会员吧！”贾珍生恐让人耻笑，硬着头皮说道。
绣娘娇笑一声，朝后头的使女道：“多谢大将军捧场了！宁国府世袭三等威烈将军贾大人，白银会员，快让账房记录下来，给将军办理！”
贾珍有些尴尬道：“也不急，实不相瞒，今日出门仓促，身上并未带够银子。”
绣娘笑道：“将军大人这话说的，谁出门还搬着银库不成？我这边先给您办理了，将军大人何等声望，还能差了我们这点银子？您改日得了闲儿使人送过来也就是了。”
这也是贾瑞教的：冲动消费！只要他说办会员了，立马给他办好，先不管银子呢！万一回家取银子的时候再想想觉得肉疼，不办了咋办？
哎，我给您办好了，要不要您看着办吧。不要？这事儿宣扬出去你在神京勋贵圈儿里就成了笑柄了。
贾珍自然丢不起这人，便笑道：“如此也好，明日我便让人将银子兑了送上来就是了。日后我可也是莳花馆的常客了，还望绣娘不要嫌我来得多了哦。”
绣娘娇笑道：“哟，将军这话说得奴家都不知怎么说了，您若是不来我才嫌呢，我只盼着将军日日都来才好。”
后头的贾瑞悄悄给绣娘点了个赞，目光中都是赞许之色，这娘们，果然是老油条了，一番推销拿捏得恰到好处。
贾珍也笑道：“自然要来的，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方便否？”
“哟，大将军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您是我们的贵客，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全力满足的。”
“咳咳，你们穿的这种衣服，能不能卖给我一套？”贾珍淫邪一笑：“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着好看，拿回去一套也让我的小妾照样子做来穿。”
“这……”绣娘有些犹豫，偷偷看向贾瑞，得到肯定的目光后马上笑道：“这有什么？我这就让人找一件没上过身的给大将军带回去！”
花三千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件旗袍的贾珍同贾瑞一道往回走了。说不肉疼是假的，可再想想那满屋子的大白腿，嫣然姑娘的较好面容和燕语莺声，又觉得值！想想，日后再宴请宾客，就学着穆鹩的架势将人往莳花馆一带，那多有牌面？这钱，花的值！
而贾瑞更是心情大好。他也没想到，试营业三天，居然就办了十三个青铜、三个白银一个黄金会员，看来，这群神京登徒子们还真是人傻钱多啊！
要不要顺便搞点其他副业？比如卖旗袍？然后他瞬间觉得自己小了！格局小了！人家上千两银子都花了，弄个旗袍还要卖？送！一个会员送一件！
他并不知道，贾珍得了这件旗袍便生出了多少事来。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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