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又是几日过去了，贾珍又派人来问贾瑞福寿膏一事。
贾瑞掐指算算，估摸着上回给贾珍的鸦片已经消耗差不多了，便从鞋拔子那里又拿了一包去了宁国府。
可巧尤氏正同可卿在内厅里理事，贾瑞便问了好，可卿也翩翩一福叫了声叔叔好。
贾瑞只恨不得冲过去给可卿一个熊抱，他实在有些受够了这种看得见吃不着的日子了，尤其是这些天都在莳花馆里看着各种大白腿在眼前晃来晃去实在让他有些火大。
尤氏笑道：“瑞哥儿可算是得空来看你大哥了，这些日子他可是不住念叨你呢。”
贾瑞道：“实在是不得闲，成日里功课紧得很，先生又要留课业在家中做。大哥身子可好？”
“好着呢，这会子在里头呢，你快去吧。”说着便让银蝶带着贾瑞进了内宅。
来到屋里，只见贾珍正半眯着眼靠着靠枕歪在炕上，屋子里香气缭绕，显然是刚来了一泡福寿膏。
见贾瑞进来，贾珍才坐直了身子：“瑞哥儿啊瑞哥儿，你倒是大忙人了！天天不得见，只怕把大哥拜托你的事儿都忘得干净了吧？快坐，给你瑞大爷看茶来！”
贾瑞坐了将手中包裹往抗几上一放笑道：“实在是对不住大哥，我爷爷只恨不得我每天都去念书，着实脱不开身。
不过大哥交代的事自然不能忘，那郎中那里的福寿膏我买来了这些。今日得空才给大哥送来。”
贾珍见了大喜，可拿起来掂了掂分量又有些失望：不过一斤的分量，只怕用不了一两个月就没了。
“瑞哥儿，那郎中不肯将方子传授给你么？”
贾瑞摇了摇头道：“我也问起了，人家说是祖传的秘方，给多少银子也不肯外传的。”
贾珍皱眉道：“既然他不肯给你，你将他的住址告诉了我，我去上门讨要。什么祖传不祖传，无非是银子多少罢了！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还能偷了他的方子去卖钱么？无非是自己用罢了。”
贾瑞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笑道：“珍大哥你也别着急，现在去寻也寻不着他了，那郎中说要去外面云游一番，不知多久才回来呢。”
贾珍听了大惊道：“云游？他一个郎中云游个什么？若是我这里用完了又到哪里去买呢？瑞哥儿，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
贾瑞道：“他说只是在周边府县走一走，毕竟是有了年纪的老郎中了，还能走哪儿去？再说，他还有儿子看店呢，保不齐秘方早就传给他儿子了呢。
珍大哥，我看你这身子也大好了，也不咳嗽了，这药还是趁早停了吧，俗语说是药三分毒，好好的干嘛总用这玩意？再说，这药也着实不便宜，就这一小包，一百多两银子呢！”
贾珍抚须笑道：“呵呵，不过才一百两，每日下来又有几个钱？值这个价！虽然不知他这祖传秘方到底是哪几味药熬制而成的，依我看，定然是有沉香、冰片、首乌以及人参等名贵药材，不然哪儿来的这等奇效？
瑞哥儿，你是不知道，这福寿膏病着的时候用了只觉得马上就清减了许多。好着的时候来上一口也是极解乏的。不瞒你说，我是一日都离不了的了。你也来一泡试试就知道了。”
“得了吧大哥，一口就得一两银子，我哪里消受得起？”贾瑞心说我就是吃屎也不抽这玩意，你留着自己享用吧。
不过看意思贾珍是已经上瘾了，就是不知道瘾头有多大，毕竟鸦片这玩意比不得纯度高的海洛因等烈性毒品，来上几次就戒不掉。
还得再等等，等贾珍真的离不开这玩意了，自己就有资格和他好好谈一谈了。
过了两日，贾瑞让贾芸支了五百两银子往梨香院去寻薛蟠了。
哪知薛蟠却不在家里，薛姨妈定要贾瑞吃杯茶再去。
虽然也知道贾宝玉看皇叔被抓推到贾瑞身上的事，薛姨妈却先入为主的觉得贾瑞并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她也不会觉得宝玉如何坏，这事在贾政看来是天大的事，在薛姨妈看来小子长大了哪里有不淘气的？
不说别人，薛蟠长这么大有几天是让她省心的？别说看看小皇叔，薛蟠这么大的时候早在外头吃喝嫖赌了。
相比之下，宝玉还是个纯洁的好孩子吗！
“瑞哥儿越发的出息了，现在在王府里头念书，我听说都是有大学问的大儒，如此刻苦个三两年，还怕不能高中么？”
贾瑞只能尬笑道：“借姨妈吉言了。”
薛姨妈笑道：“只可惜你这每日上学，便不得空和蟠儿在一处了。他若和你在一起，我还能放心些，好歹惹了什么事有你帮扶着，也不至于闯什么大祸，就像上次那个柳湘莲的事，还多亏了你呢。”
贾瑞道：“都是些过去的小事，总提他做什么，姨妈这可是拿我当外人了不是？”
薛姨妈道：“哪里的话，这么懂事的大外甥怎么能当外人？我只盼着你多往我这里来，多和蟠儿走动走动才好呢。”
正说着，却是宝钗带着莺儿进来了见了贾瑞笑道：“瑞大哥安。”
贾瑞也回了礼道：“宝姑娘安。本是来寻你哥哥说句话的，不巧他不在，姨妈留了我吃杯茶，如今茶也吃了，我也该回去了。”
薛姨妈道：“急什么，再坐坐去！”
贾瑞道：“还有些功课要做，改日再来给姨妈请安。”
薛姨妈也不好再留，宝钗却也站起身来道：“我送瑞大哥。”
贾瑞倒是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有这待遇了？
“我是常来的，熟门熟路，哪里用得着送了？”
虽然这么说，宝钗还是将贾瑞送到二门里。
“瑞大哥，我有些话想问你。”宝钗说道。
“啊？宝玉看的那些书啊？是我是我……都是我给他的。”
宝钗抿嘴一笑：“瑞大哥，你这人少在这里贫嘴，你当我们都是傻的？且我也不是要问这个。”
“啊？那你要问什么？说罢，没有你不能问的，只有我不回答的。”贾瑞嘿嘿一笑。
宝钗却没有跟他贫嘴，而是道：“我哥哥这几日说是寻了个赚钱的法儿，瑞大哥可知道？”
贾瑞点了点头道：“他和我说来着，说是修国府的家人在低价典当资财，文龙还劝我也典一处铺面呢。”
宝钗点了点头道：“瑞大哥以为这事如何呢？”
贾瑞想都没想就说道：“不如何！贪小便宜吃大亏，再也没错的。”
宝钗也说道：“正是这句话，放着家里正经买卖不去经营，非得想着去捞些个偏门……我那哥哥……唉……他也不想想，哪儿有这么好的事等着他知道了去捡便宜？
即便是真的，那修国府是坏了事的，资产都应该充公，这烫手的山芋能要吗？还不定有什么祸事在里头呢！
我和娘也劝了他几回，只是不肯听。我也没法子，只能让妈妈告诉店里的那些伙计，这些日子若是大哥要用银子，千万不能给他。瑞大哥，你是个明白的，好歹也帮着劝劝，没准他能听你的呢。”
贾瑞听了心中叹道：果然宝钗才是个明白人啊！难怪王夫人要千方百计的排挤黛玉让宝玉娶了宝钗呢。
再想想日后荣国府败落了，宝玉当了和尚，宝钗一人守着活寡勉力支撑着这幢摇摇欲坠的大厦，不免又替宝钗不值得。
这个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冷美人，真的爱宝玉吗？
“瑞大哥？”宝钗发现贾瑞走神了，喊了一声。
贾瑞回过神来说道：“啊？我知道了。我也尽量劝吧。你也知道文龙的性子，只怕也不能听我的。好在你能断了他的财路，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也真难为你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要孝敬母亲，又要管着家里的生意，还要整日替你哥哥发愁。”
宝钗一愣，勉强挤出个微笑来：“还不都是应该的。只希望哥哥能早日成人，能将家业的担子支撑起来也就好了。”
“咳咳，那个，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贾瑞轻咳了一声。
“瑞大哥有话只管说就是了，有什么不当讲的？”
“其实文龙本心是极好的，也懂得心疼你和孝顺姨妈，只是有时候脑子不转弯，易冲动。那日我同他吃酒，他就说起耽误你选秀一事，着实懊恼呢……”贾瑞将那日薛蟠酒桌上的话说了一遍。
宝钗听前半段的时候表情明显很幸福，他没想到这个混不吝的哥哥还能如此心细，可挺到后头说一定要给自己找个好婆家，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圆脸不由羞得通红，嗔道：“是什么昏话，瑞大哥不要说了，我不听！”
贾瑞止住了话头，说道：“其实我倒是觉得不进宫才是好的呢。进了宫有什么好？即便选中了也是为宫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混上几年或许有希望成个才人贵人甚至是贵妃。
可成了贵妃又如何？多少个女人在后宫里眼巴眼望的等着一个男人的宠幸，又要争宠又要受人排挤，成日里和其他妃嫔勾心斗角，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这哪儿是人过的日子？
且进了宫后又不得和家人见面，一墙之隔便是天各一方。若是没被皇上看中还好，等到三四十岁了人老珠黄还会被放出来，若是碰到个如意人也能开心过完下半辈子。
若是被皇上收用了，可就再无出宫之日了。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今年四十多岁的人了，精力能有多少？再给后宫这许多人分分，一人能分到多少？这日子和守活寡又有什么区别？”
贾瑞滔滔不绝的数落起进宫的坏处来，宝钗只是低头不语，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她进宫选秀还背负着家族复兴的重任，这些贾瑞又怎么知道？
莺儿听了一会笑道：“依着瑞大爷说，这进宫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了？那为何政老爷还要将大姑娘送进宫里去？”
“这……这不是你该问的。”贾瑞只能说道。
其实他现在大概也能猜透贾政送元春进宫的目的：主动向新君示好，表达自己愿意效忠的决心。
毕竟太上皇还未让位的时候贾府拥护的并不是当今天子崇康皇帝，而是太子义忠亲王老千岁。
太子坏了事，太上皇龙体不渝，才让非嫡非长的四皇子登基继承大统，可以说贾府在这场赌局中输得一塌糊涂，让元春入宫也是想法补救一二。
这些话，他怎么能对莺儿说？
可宝钗毕竟是个有见识的，也能猜出贾府的用意，便呵斥莺儿道：“你在这里插什么话？”
莺儿才闭了嘴，宝钗也觉得无趣，其实她也不想入宫，这次未被选中本就没太放在心上，她所担心的是家族的产业。
薛家虽地位不高，家里并未出过高官，可身为皇商各种店铺商号还是颇多的，尤其是金陵神京两地。
自宝钗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卖买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几处生意渐亦销耗。薛姨妈此次带着儿女进京来也有要整顿家族产业的目的。
这些话本不该对外人说，可薛蟠是不懂的，薛姨妈更是没这个才能，唯独宝钗自幼聪慧，曾和父亲学过一些商贾之术。
奈何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不好在外头抛头露面，也只能让那些商号掌柜管事将账目交上来核对。
那些管事都是混迹商场多年的老油子，早就在暗中行舞弊之事，自然也是有准备的，账目上做得滴水不漏，哪里能查出什么差漏？每每想到这里宝钗只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儿身。
“其实妈妈这次带着我们进京，一则是看望舅舅和姨娘，还有个原因是要核查神京商号的账目。至于备选一事，倒是排在末位的。”宝钗说道。
不知为何，她不想让贾瑞以为自己是个一心想着进宫成为人中龙凤，靠着姿色得宠于后宫的女孩。
贾瑞点了点头：“薛家的那些管事也如此大胆了吗？”
宝钗一听这个也字就知道里头有文章，难道贾府也有这等事？贾府国公出身，名下并没有什么大商贾，只有一些作为嫁妆陪嫁过来的铺子或租着或有管事负责打理一些小生意，贾家的主要收入应该还是祖上留下来的农庄出息。那些庄子许多都是山高路远的，有些营私的勾当倒也不足为奇。
贾瑞见宝钗这幅表情，知道贾政等人确实并未将北边庄子的事往外头浑说，便笑道：“都差不多的，上头主子们仁厚的久了，下头奴才们就胆大妄为起来。”
宝钗听了这话已经明白了大概，她倒是有些好奇，严格的来说贾瑞并不是荣国府的嫡系，为何知道这些连薛姨妈都不知道的事？
“却不知荣府有何良策？”宝钗试探性的问道。
贾瑞却苦笑着摇摇头：“哪儿有什么良策。贾府的事同你们薛家又不大一样。”
宝钗心下更疑惑了，正要再问，却见宝玉带着袭人从角门走了进来。
见宝钗和贾瑞在院子里说话，不免脸上有些尴尬：“宝姐姐好，瑞大哥好。”
贾瑞和宝钗很默契的同时闭了嘴，贾瑞给宝钗使了个眼色，示意这事不可对宝玉说，宝钗会意，轻点螓首。
宝玉本就对贾瑞心怀愧意，自己偷偷买了小皇叔看被抓却要贾瑞背锅，本该好好赔个不是，可宝钗在这里，自然不好说破，只能含糊着道：“那日的事多谢瑞大哥了，改日我做东道请上一席。”
贾瑞淡淡一笑：“不值什么，你身上的伤大好了？”
宝玉道：“早就好了，还多亏了宝姐姐送去的伤药呢，果然是有奇效的。这次我来就是要谢谢宝姐姐的。”
宝钗也淡淡一笑：“不值什么，应该的。何必还特意跑一趟？”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宝玉没话找话道：“方才你们两个在这里说什么？倒是热闹，怎么我一来就不说了？”
贾瑞便说道：“本是来寻文龙的，哪想他不在家，便问了问宝姑娘他去哪儿了，好去寻他。”
宝钗也点头表示是这么一回事。
宝玉便不高兴起来，虽然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可现在这话明显是他们合伙在敷衍自己，正要再说什么，却是薛姨妈在屋里喊道：“可是宝玉来了？我的儿，快来屋里坐……”
贾瑞也说道：“如此我便去了，多谢相送。宝兄弟，来日再会。”说罢抬腿去了。
宝玉见贾瑞出了门，又问道：“宝姐姐，瑞大哥来做什么？”
宝钗知道贾瑞颇有些生意头脑，刚想跟他请教如何可以管治一下生意，却被宝玉给搅了，不免有些不耐烦，便淡淡的道：“方才不是说了，是来找我哥哥的。”
宝玉讨了个没趣，尴尬一笑，陪着宝钗往里屋走，又说道：“宝姐姐，你这几日怎么都不过去那边玩了？我可有些天没见你了。”
宝钗道：“也是去的，给老太太请了安便回来了。”
宝玉道：“姐姐好狠心，知道我挨了打也不去瞧瞧我。”
宝钗道：“不是好好的吗？这回打得又不重。况且你屋里人又多，每日都有人去探望的，我去凑什么热闹，倒不如让你静养的好。”
已进了屋，薛姨妈自然拉住了宝玉一番嘘寒问暖，宝玉也不好再追问，宝钗也不言语，只吃着茶想着方才贾瑞说的话。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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