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郭介晓再次坐在书桌前,天已经黑了。
简简单单的生活,每天都像复制粘贴。
没有拿稿纸,老郭打开电脑。屏幕里,费马大定理的几何建模美丽不可方物,而它的代数证明,仍和院子里,窗口灯光推开的夜色一样,虽可触碰,却仍然朦胧。
(费马大定理:不可能将一个高于二次幂的任何整数幂再分成两个其他另两个同次幂数之和。即:当整数n>2时,关于x,y,z的不等式公式xn+yn≠ zn成立。)
看了一会儿,老郭默默关掉电脑,端着茶杯走到院子里。
月亮很高,门外能听到蛐蛐叫,城市的高射光柱在空中摇晃。
喝完一杯茶,回屋放回茶杯,回到院子刷牙,洗脸,在屋里夜桶解决了小解,翻了翻抽屉,找出一根火柴,放到油画下的桌子上,然后睡觉。
躺床上,睁着眼睛,瞪着看不见的天花板,直到到了平日睡觉的时间,老郭才睡着。
今夜老郭睡的很早。
8个小时后,夜渐渐散去,天色蒙蒙亮。
老郭没有定闹钟的习惯,每天都靠生物钟醒来,但今早,手机闹钟震动了。
闹钟震动三下后,郭介晓突然迅捷地伸手,抓住了身边的什么东西。
那东西很轻。aosu.org 流星小说网
老郭艰难地翻了个身,揉揉瞌睡的眼睛,勉强眯了个缝。待看清了自己抓到的是个啥后,一声未睡醒的“卧槽”脱口而出。
郭介晓抓住的,是个胖胖的手腕,而一只可爱可爱的小熊,呆愣地坐在床边,一脸懵逼看着他。
小熊穿着老郭昨日丢失的衣服。
老郭从枕头下摸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红绳。
小熊回过神来,便要挣扎,可他太轻了,力气也只有小孩子那么大,根本挣不脱郭介晓的大手,老郭没费啥力气,就把红绳拴在了小熊手腕上。
红绳一栓,小熊就老实了,怯生生地望着老郭,眼神又害怕又茫然。
郭介晓把绳子另一头系在自己手上……打了个哈欠。
好困啊……
昨儿睡那么早,今儿还是起不来。
老郭翻身,仰面躺下,闭上了眼睛。
“不要吵,也别闹腾,老老实实待着,等俺眯一会儿再说。”老郭嘟囔着,迷糊起来。
迷糊中,老郭似乎察觉到有人蜷在自己身侧躺下,哦……是那个小熊。
揉揉眼睛,伸懒腰。
习惯性的,郭介晓去抓窗口的窗帘。
床是挨墙放的,一伸手就能够到窗。因是墙皮回潮脱落,沿床的位置都糊着报纸,防止墙灰落到床上。
窗户铁丝网罩着,用一块格子布当窗帘,格子布用小铁钩挂在窗子上方的铁丝上,可以拉滑。
铁丝已经生锈了,格子布亦已褪色。
“别!”
嗯?
小熊神色紧张,手伸到半空,停住了。
老郭顿了顿,松开了窗帘。
起床!
身边坐着个人,老郭也不太好意思赖床。虽然这小熊只是一缕虚弱的魂魄,但是……自己这仰面躺着一柱擎天的样子实在不雅。
蹬上拖鞋,去冰箱那里拿罐酸奶,拧开,舔舔盖,仰面喝了口。小熊的手跟老郭系在一起,只好随着他一起动。
半罐酸奶下肚,老郭才歪过头,瞅着小熊看。
啧啧,这小娃真好看。
郭介晓倒是很喜欢小熊的样子,却是情不外露,只微拧着眉毛。从小熊的角度看,这大叔很像是在思索如何处理自己这缕灵魂。
早餐应该有只苹果。
拿了苹果,郭介晓却犯了难,小熊不让自己拉窗帘,肯定是怕光,不能出去。没法子,老郭只好用暖壶里的剩茶把果子随便洗洗。茶水还微烫,老郭手上又拴着小熊,很不方便,苹果洗完,先把手指塞嘴里吮着。
恶狠狠地啃了口苹果,郭介晓转而瞪着小熊,又露出思索的神情,渐渐地眼底隐现出凶气。
小熊怯生生地退了一步。
从被这个大叔拴住到现在,自个儿似乎从没被当一回事儿,人家该吃东西吃东西,该晨勃……也一直没软下去。
总之,这个人绝对是个厉害角色!自己这种可怜柔弱的小熊崽,怕是会被人家像翻掌覆灰一样轻松把玩拿捏。
正在小熊暗叹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之际,老郭又动了。
小熊只好跟上。
郭介晓搬了个凳子,坐在木头方桌前,啃了口苹果,指指另一只凳子,示意小熊坐下,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像是要把这只小熊从头到脚都看透。
半晌,郭介晓咽下苹果,终于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老郭起床以来的第一句话。
“不知道。”小熊喉头蠕动,犹豫了一下,才茫然地回答郭介晓的问题。
老郭眉头微蹙。
“你从哪来?”
“画里。”这回倒是答得很快。
那幅松柏的油画就挂在桌子上方,小熊说话时,抬头看着画,眼中的茫然却更深了。
“你是怎么进到画里的?”
“不知道。”
“你多大了?”
“不知道。”小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个做错事被责罚的孩子。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耍我呢!?”郭介晓一拍大腿,疾言厉色起来。
之所以没拍桌子,是因为放在桌上的手还拴着小熊。
小熊却是更茫然了,双眼没有神采,像蒙着雾。
这下轮到老郭惊讶了,他原以为以小熊虚弱胆怯的样子,自己这一拍腿,指定能吓到他,不料小熊却只是茫然,并不害怕。
仔细看时,郭介晓却暗自叹了口气——这小娃的灵智太弱了,怕是一时没转过弯;身子也轻得过分,柳稍风就能吹走。这小熊随时可能散掉,也难怪他会拿自己的衣服,还偷偷睡在自己身边,如果不沾点人气,说不定都挺不到现在。
“你什么时候醒的?”老郭问。
在老郭想来,这小熊应该一直在画里沉睡,醒来没多久。自己也是昨天才在画中发现异样的。
果然,小熊说:“前天夜里。”
前天夜里,自己的衣服就是那时被拿的。
日头渐高,窗帘透进的光也变强了,小熊在凳子上坐不住了,表情略有难堪。
“你先去画里躲一躲,俺出去一下就回来。”郭介晓说。
“进不去。”小熊望了望画,低下头。
郭介晓捏起桌上的那根火柴,拿在手里。火柴是昨夜放的,放在油画画框的正下方。昨夜小解的时候,郭介晓特意在指头上沾了少许,拿火柴的时候抹在了梗上,火柴含硫磺,又沾了小便,轻易就挡住了虚弱的小熊,小熊出来容易,却没法再回到画里。
“现在可以了,进去吧。”
“啊?”小熊不明所以。
“进去吧,可以了,等会儿叫你再出来。”郭介晓说着,解开了小熊手腕的红绳。
小熊弱弱站起身,依旧一脸茫然,他看看画,又看看郭介晓,又看看画,手掌轻轻按在画上,渐渐透明消失。
老郭轻呼一口气,也从凳子上起来,拎起门后的夜桶,开门,出去。
倒完夜桶回来,老郭停在大门外的墙边,门外墙上有一方黑色,是用黑漆漆的,作黑板用。老郭扣一块墙灰,在上面写上:
“老板出门有事,今日不开张。”
回到屋里,老郭先是从柜子里翻了个厚毯子,挂在窗户上挡住阳光,才又站到画前。
油画里的松柏生机葱郁、枝叶繁茂,仔细看时,叶子下却隐隐露着一段衣服。
郭介晓摇摇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红蜡烛,点着滴几滴蜡油定在桌上。
烛火摇曳,映红了郭介晓的脸。
“出来吧。”老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