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噩梦中惊醒,汪禧急喘着气,仍是心悸如雷。
缓了许久,汪禧才从无边的恐惧中挣脱出来,鼻尖都渗出冷汗,茫然环顾四周。
我是谁?汪禧。
我在哪儿?蒙德罗拉。
我现在要干什么?睡觉。
想清楚这些,汪禧往后一倒,跌回柔软的枕头上。
话说罗尔用那把钥匙带他们来到蒙德罗拉的诺文戈勒,诺文戈勒与江城有时差。江城正艳阳高照,这里却是万籁俱寂,一片漆黑,没来得及一睹异世界风采,就被他们带到了一家非常有格调的旅馆里,整整两天都没有被允许下楼。
可能是签证之类的问题吧?汪禧单纯地想着。
许卿就在隔壁的房间里,这两天两人总是凑在一块儿逼逼赖赖,聊些没有油盐的家长里短。毕竟这个世界超出了两人朴素的唯物主义辨证思想,未知全貌也不好轻易评论。
但看这旅馆除了装潢奢华典雅也没啥不同的,没有会魔法的床也没有爱嚼舌根的窗帘,平凡地让汪禧有点小失望。
翌日一早,汪禧就跑去许卿的包间蹭早饭——这边会提供吃食,但花九怕两人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吃不惯,也就只让人送食材,反正包间里装备齐全,有一个挺大的厨房供他们造。好在送来的食材都是地球也有的,没有什么劳什子土特产为难人。
汪禧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学生,做个蛋炒饭都差点把厨房给炸了,而许卿又是个在英国的黑暗料理包围下艰难求学了一整年的高质量男性,早就练就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好本事,汪禧也就厚着脸皮每天来蹭。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旅馆啊?”汪禧有气无力地歪在餐桌上,看着许卿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忙活。
“你非闹着出去干什么?这里人说话你又听不懂,”许卿盖上锅盖,洗了洗手,“他们也说了,现在蒙德罗拉不太平,我们随意走动有风险。”
“现在跟他妈坐牢一样……”汪禧是个好动的性子,不像许卿这样沉得住气,“所以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应该是我问你。”许卿拿了本书来看,“你是在闲的没事干,那就去看书,或者我给你讲讲人体解剖的一些要素……”
“大清早的你给我讲人体解剖?”汪禧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许卿你有没有人性啊?”
“那不然我跟你讲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还是‘萧韶九成,有凤来仪’?”许卿挑眉看着她。
两方权衡,汪禧觉得还是理工科的东西更有趣一点:“咱要不讲一讲阿伏伽德罗常数吧?”
于是,终于得空偷偷溜过来的花九刚一打开房门,就听到里面热火朝天的讨论声。
不禁被这浓厚的学术氛围震撼,花九没敢打断他们,坐在一旁听了半天,奈何文化不通,听得一头雾水:“所以阿伏伽德罗常数是什么?”
许卿随口解释:“就是一个比例因子,用于联系自然中宏观与微观也就是原子尺度的观测。”
花九不明觉厉地点点头:“哦,那这是人类文明中的化学的一个常量是吗?”
“物理也有,但是更多是应用于……”
汪禧突然反应过来:“同志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才你们讨论其定义的时候。”
“不是讨论,我只是单方面给她教授高一的化学课而已。”许卿冷声说,显然是认为自己受到了冒犯。
“行,”花九也不太知道中华人类幼崽的课程,“想不想出去转转?今天我背着我大哥溜出来了。”
“那你还敢上街乱晃?不怕被你哥逮回去?”汪禧乐了。
“没事儿,今天他要开会,没时间盯着我,其他几个都是宅男,没闲心思管我去哪儿。”花九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我带了专门的耳麦,可以让你们听懂亚兰西语。”
“亚兰西语?”
“蒙德罗拉的官方语言。”花九说着,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两只造型颇有个性的小玩意儿,“这边的耳麦跟你们地球的耳麦不太一样,将就着用吧。”
接过耳麦看了看,汪禧也没见过地球本土耳麦,所以也对比不出什么来。蒙德罗拉的耳麦是一根细长的黑色装置,顶端做成勾在耳后的样式,用料较软,可以塑性,保证其服服帖帖地贴着耳背,用头发一遮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确定这一戴就可以掌握一门语言?”纵使是在经历了许多不科学事件,作为一名合格的全科大夫,许卿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医学奇迹。
“也不是掌握,它只能在你佩戴的时候简单地控制你的右脑——不用担心!它只能让储备的语言暂时刺激大脑,并不能更改你的脑子。”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在花九的帮助下佩戴好。
汪禧一头球寸,压根遮盖不了耳背的黑线,花九只得去叫人给她买了顶假发。
汪禧戴着假发、戴着耳麦,别提多别扭了,早就习惯了头皮一片清凉的她,现在不得不时刻注意扒开头发,免得当了视线或者刮着脸部皮肤发痒,头上没一会儿就热得冒汗,又痒又难受:“你妈呀,那个傻逼设计的假发这么个害人玩意儿!”
“长头发又容易出汗的都这样。”花九很大度地没有追究她对自己买的东西出言不逊这件事,“洛依也容易出汗,他还留着那么长的头发不能剪。”
“为什么不能剪?”原以为是洛依为了帅才特地留的大长发,汪禧问。
“规矩,贵族和高级行政人员都得留长发,他两样都占了,又是长老又是族长,要是敢不留长发,看舆论怎么骂死血族。”
“啊?”汪禧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高级从政人员一定要留长发?”
花九奇怪地看她一眼,反问:“你们地球不还要求从政男性都要留短发吗?”
汪禧:“……”
反问得好,汪禧反驳不出。
“米亚呢?”许卿体贴地转移话题。
“她来路不太好,又是一条鬼魂,洛依就把她藏到罗尔那边去了。”
“话说米亚不是被罗尔收起来了吗,怎么芥子里面那个女巫又抱出来一个?”
花九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飘飘地把问题挡了回来:“谁知道呢?术业有专攻,我又不是罗尔那样的死灵法师,不懂这些。”
见他不想回答,许卿再想追问也没了法,两人分开换上花九带来的崭新长袍,依然是黑色。
“你们怎么天天穿黑色啊,不觉得压抑吗?”汪禧整了整衣服走出来,二郎腿一歪,姿势很是江湖气派,眉宇间的英气侠气很浓,反而显得那头黑长直的假发不伦不类。
“实在不行就把假发摘了吧,你这更引人注目一些。”许卿说。
“也不是不行。”花九略思衬一下,“我可以跟人解释你是迈卡维氏的,最近失忆了,得用耳麦生活一段时间……”
“早就想问了,迈卡维氏是都有什么精神疾病吗?”许卿顺口问他。
“这都被您发现了,许医生。”花九也随口客气一声,“迈卡维氏就是一帮疯子,每个人都有大大小小的精神疾病,被迫害妄想症、俄狄浦斯、斯德哥尔摩什么都有,说出去也不会惹人怀疑。”
“这是……家族遗传吗?”汪禧立刻摘了假发,汗涔涔的头皮接触到新鲜凉快的空气,爽得不能再爽。
“血族真的不存在什么有性繁殖,”花九失笑,“我们夸大种族的途径有两种,要么是初拥,要么是天生。”
“天生?”
“没有父母,在不同的自然中凝聚不同的力量化形而成,不隶属任何一个氏族,天生自成一派。这种概率极小,每一个都是亲王级别,血族现在差不多有三千万成员,总共也就不到十个亲王。”
“那洛依是最早出现的血族,所以就是老大吗?”
“我们确实是按照天生的早晚定的亲王排行,不过洛依可不是最早的血族。”花九靠在软椅上,眼睛微微眯起来,意味不明地看着窗外的云卷云舒,那神态就像是一名饱经风霜的老人在回忆过往。
正觉得滑稽,汪禧又想起来面前这帅哥比自己七十多岁的爷爷年纪还大,又觉得这种表情很是合理,暗骂他的长相太嫩太容易让人误会。
那边花九还在追忆往昔,这边的长老院远程会议却是已经暗潮涌动。
洛依一人在诺文戈勒,元羲便发起的远程会议。
这次没有申请行使三人议事权,所以一共有九位长老共同参会。
看起来很公平,但全程只有洛依和元羲在讲话,其他人要么像琼斯一样轻易不开口,要么就像巫族族长白草那样坚定站队。
洛依斟酌着说了芥子的一部分事情,刻意略去了芥子之前的米亚和不世神的部分,并且稍微提了一嘴女巫身上有巫族和天使族标记的事情。
众人沉默着听完,元羲喝了口茶,一双独属于天使族的灰蓝眼睛看似很温和地垂着,声音也是低沉悦耳,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中听了:“是吗……所以按照布鲁赫长老的意思,这件事情是由天使族和巫族共同栽赃给血族贵胄的,是吗?”
这句话可谓是又撕破脸又阴狠,直接断章取义地暗示这是血族的陷害,一边把芥子流窜的疏漏这个大错误踢给“血族贵胄”,一边衬托出血族栽赃嫁祸的用心险恶。
洛依本来就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不得已成了长老,光是应付那些文人墨客爱用的虚与委蛇本就心累,看到元羲这张故作良善的俊脸不由攥紧拳头,忍下想抽他的冲动:“您言重了,我只是陈述事实,主谋也许另有其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您不必多虑。”
不必多虑个屁,急死你个老不死的最好。
洛依愤愤想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就把名为元羲的小天使凌迟车裂地来来回回虐了百八十遍。
“……希望如此。”元羲浅浅提起一个微笑,“布鲁赫长老与令弟们无恙便好,还希望政务府的人尽快查出是怎么回事。蒙德罗拉的小批起义活动已于今日凌晨四点二十三分赤羽兵镇压,事发突然,没来得及与各位长老商议,诸位没有异议吧?”
这句话更是怼地各位说不出话来,族里有过起义的不好意思讲,没有起义的不能说,气氛很是尴尬。
琼斯也是参加的远程会议,并不坐在会议厅内,与洛依一样之露出一个头和半边肩。他一袭瀑布般的白色长发和白色皮肤在灯光下几乎透明,呈现出与强悍健壮的洛依截然不同的出尘气质,不像是参加政治会议的长老之一,倒像是一个美得不切实际、没有男女之分的瓷娃娃,不出声地垂眸在那里,也是最夺目的那一个。
与他异常出众的外貌相反,他在大众面前寡言少语,深入简出,很少在公共视野中活动,甚至大部分蒙德罗拉的百姓压根儿不知道这个被传得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的精灵王到底长什么样。
元羲好整以暇地又抿了口茶,光看他那个做作的样子,洛依就像把这货的头给拧下来。
这时候,琼斯倒是开了尊口,打破僵局:“有没有异议……元羲,你今个儿站在这个位置询问诸位长老,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妥?”
论天生的辈分,琼斯比在场所有人都大,是诸神时代唯一幸存下来的神明后裔。元羲是他的小辈,虽然天使族能打,但耐不住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精灵族掌管蒙德罗拉所有森林,不仅没瘦死,还活得挺滋润。
天使族敢和血族比个高下,却万万不敢同精灵族叫板。
琼斯这是觉得他有些太嚣张了。
元羲好不容易揪住血族的错,嘴贱一下,没想过真的和精灵结梁子,毕竟精灵作为世界上最神秘最未知的种族,生活习性、社会分工都是秘密,真打起来他们在暗处,天使铁定捞不着好。
“还希望各位长老慎言慎行,”琼斯喜怒不形于色,只淡淡地说,“要是手底下有些不安分的,族法处置了便是,免得被一些人捏住了把柄,落得个两败俱伤。要是实在没什么就散会,那些按捺不住的都收着点,蒙德罗拉不是给你们放肆的地方。”
六小族的各位长老不敢在元羲面前就不太敢翻,更别提这位大佛,呐呐地点头称是。
琼斯也没就借机会敲打敲打,看起了点效果,说了声“散会”便自己退出了会议。众人见状,纷纷松了口气,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