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物语
以他现在的兵力,完全有资格脚踏两条船。甚至不客气来说,尼子家不愿安堵他,不代表其他大名不愿意和儿玉党保持紧密联系。
大内、毛利,甚至是浦上政宗都很乐意跟儿玉党达成盟约协议。
原本他想依附的对象是三好长庆,但一来三好家麾下的淡路水军跟盐饱水军存在严重的敌对关系,二来前些日子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另立朽木谷幕府的行为,实在太过於惊世骇俗。
即便是宇喜多直家也踌躇不决,难以确认三好长庆手中的那个京都幕府还能否稳住,万一选择错了,可是容易惹上大麻烦。
山阳道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浦上家的内情他不知道,趁着空当,试探身旁的浦上宗次,道:“请问左马助,来前文书说松田军攻势日急。我带兵夺下石山城后,派人四下打探却没见什么动静,究竟情况怎么样?三浦美作守那里,有没有什么变化?”
“松田元辉攻势不绝是真,只不过眼下到了夏收,军势大部分都解散回乡忙着收成去了。两家暂时互通休战,再加上播磨赤松军至今犹停驻在室津城附近,犹豫不进。松田军孤掌难鸣,所以也不敢冒然来犯。近期主要的战事都在美作国边境。”
浦上宗次叹了口气,道:“至于三浦美作守……”他摇了摇头,不再往下说,道:“好在和泉守今来,又给本家增添数千骑兵马,希望能够合力将尼子军挡在吉备山中,免得国内遭受荼毒。”
和宇喜多直家、长船贞亲两人的判断基本一致。尼子军三面开战,难以做到合兵一处,美作国方面人心更是不齐。播磨国的浦上政宗和松田元辉这队翁婿尚在聚势,他们总体军力强过高天神城,待兵粮充足后,必有大战。
浦上宗景处在这样的局势下,投鼠忌器,进退两难。他若出兵,不论往哪个方向进发,必都会陷入四面包围;他若坐以待毙,但等尼子军拿下美作国以后,新宫党、松田军、赤松军诸路兵马齐动,备前各郡从此不为所有。
人心慌乱之际,高天神城再坚固,无以凭守,不过是坐困孤城内等死罢了。
好比是一汪死水,现在缺少的只是一颗石子,但这个石子如何投落,有很大的讲究。投对了,随波逐流,旋起旋落,能将三方不甚心齐的兵马逐个击破;投错了,把高天神城变成交战之地,城池再坚固,最后也要粉身碎骨,恐怕连宇喜多直家也要忍不住扑上来,争抢一番。
也正是这个局面,浦上宗景才大胆召儿玉党来援。经山城远在备中国,又隐然可以从侧后方呼应高天神城,运用得当,大有可为之处。
宇喜多直家对此心知肚明,明知道应该再等一等,等到局势更加明朗一些再动手,但是那时候恐怕备中豪族也会安分守己,让他没有理由大开杀戒。
只是,浦上宗次为何对三浦贞胜那边的消息吞吞吐吐?宇喜多疑云大起,没有详细追问,先顺着他的话锋,道:“尼子家倒行逆施,松田、播磨两人纵然势大,可军中将士都为山阳道国人,难为尼子所用,料来主公败之不难。”然后试探道:“如今吉备危急,三浦美作守困窘孤城,我等自当奋勇,但有命令,儿玉党虽弱,也必死战不退。”
浦上宗次乜了他眼,仍旧对美作国方面半句不提,敷衍道:“和泉守忠心耿耿,不忘恪尽职守,主公得知必然欣慰。”忍不住问道:“听说和泉守在备中拥兵两万之众,为何只来了六千?”
宇喜多直家面不改色,道:“各家豪族奸猾,不愿倾力相助,反而跟尼子家和三村家纠缠不清。此回带来六千人来,实不相瞒,已经是倾其所有了。”
“莫非各家豪族,和泉守仍未安定?”
宇喜多直家不管他是真不知、假不知,实事求是地道:“都宇郡内尽数归附;贺阳郡内豪族削除十之六七,但同样短期内也无法组织军力,漥屋郡内的镰仓众豪族最为难测,貌忠实奸,我方才所说沟通外敌的就是指他们,苦于没有抓到把柄,一时不好拾掇。”
他这话说得倒是实话,目前来看儿玉党治下就剩镰仓众仍旧割据自守。当初与其约定,不会用法度苛刻约束,现在随着贺阳众、儿岛众、盐饱水军先后被慑服,漥屋郡内的镰仓众,自是万分警惕,生怕下一次打压落在自己的头上。
因而积极联络外敌,三村家亲同样过于强势,因此打算万一宇喜多直家真对己方不利,就拥立新主反叛,只不过是选择浅口郡内的伊达政衡,还是寄居自爱猿挂城内庄为资,始终犹豫不决。
宇喜多直家早已经得到风声,暂且没有动作,长船贞亲、明石景季两人自会慢慢料理。
“和泉守兵强马壮,区区几家国人众,真想对付还不是手到擒来?太谦虚了。”浦上宗次哈哈一笑,快马加鞭,把宇喜多直家抛在身后。
延原景能在旁听了半天,这回靠过来说道:“左马助为人通脱,并无他意,三郎切莫当真。”
宇喜多直家赶忙连忙摆手,以示没有挂怀,若有所思的望了会儿浦上宗次远去的身影,转头冲着边儿上的延原能景拱了手,道:“为人臣下,岂有叫主公久候的道理?弹正中,我俩也加快些速度吧。”
他和浦上宗次不熟,是以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反正很快双方就要分道扬镳,表面在客套也不过虚假。
延原景能心思良纯,单纯的军中武将。现在本家内忧外患之际,宇喜多直家不管有何私利盘算,肯率兵前来协力,就冲这点高天神城内的所有人都得承这份情义,道:“和泉守所言不差,咱们两个这边快些赶路。”
宇喜多直家驱马疾行,不多时身旁跟随的粟井晴正举起马鞭,指着前方,兴冲冲地说道:“高天神城,和泉守咱们终于回来了!”
宇喜多直家抬起头,山城在望,城池巍峨雄壮。这一年多的时间,浦上家也没有闲着,四处寻求支持,其中陶晴贤、毛利元就和三好长庆都愿意看见尼子家大肆扩张,都先后暗中送来不少援助。
三好长庆主要低价支援一部分军粮,毛利元就和陶晴贤则是直接送来钱财、武备,帮助浦上家整军备武,争取将尼子军拖死在山阳道,尽可能的消耗掉尼子家的兵力。
这也是为何浦上宗景连番开战,非但不落下风,反而越战越勇的主要原因。
浦上宗次在前头引路,从城下町的外曲轮入城,穿过四五条町宿繁盛的街巷,将马匹和旗本队留在厩棚内后,步行前往天神山西峰的函馆五楞郭。
这函馆年久失修,有些破旧,旧日的架子还在,方圆两三里,占地甚大,与其说是仅供大名居住御馆,到不如说是扩建后城防。
御馆外围了一层两丈多高的石垣,若有战事,可以作为最后一道防线,进行最后的死守抵抗。
正中一座新造的橹台大手门,异常高大,拔入云霄,其上飞檐斗拱,漆两侧装饰有漆金破风,浮雕刻有代表浦上氏的赤桧扇纹的图画。
浦上宗次拿出家督手书的通行文状,守门的武士这才开门放行。宇喜多直家带在身边的最后十几名随从不能带进去,全都留在馆外,粟井晴正几个自有人引着他们去别处休息。
橹台门后院阁如云,每座书院殿阁之间,都有竹林庭池,亭台楼榭。顺着主干道走了多时,迎面可见山泉汇聚而成的湖泊,一条木桥飞架其上,湖面荷叶田田,山峰一吹,水气清甜。
过了木桥,又走了百十来步,来到函馆西北角的乾殿前面,抬头去看,殿门上挂了阁匾额,上写着几个篆体汉字,宇喜多直家文识短浅,并不认得。
浦上宗次停下脚步,低声道:“主公就在此了。”对御殿外的武士道:“南备中守护代宇喜多直家带到,求见主公大人。”
去年临阵出征,宇喜多直家曾经来过御馆军议,这不是第一次来此,未想到短短一年时间,函馆竟然如此大的变化,有些吃惊这些奢侈变化,遥记得浦上宗景以往起居很是朴素。
他这边儿转着念头,很快,一个小姓打扮,貌似好女的清秀少年出来传话,道:“主公大人有请。”声音柔和婉转。
宇喜多直家心想:“连小姓都有了?”心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整了整甲胄,摘下佩刀交给门口武士,和延原能景一起,跟着浦上宗次走入殿内。
殿内空荡宽广,与外间的繁华庭院截然不同,还是相对朴素的大广间模样,想来等战事结束后,应该也会正经装饰一番,
殿内昏暗,仅仅点了几盏烛台,一名中年武士雄踞上兽。他肩膀很宽,体态魁伟,身后浮世绘屏风上两头猛虎正在蓄势欲扑,相互对峙。
一张神情粗豪的面容,在灯影下依稀可见。虽然猜不透心绪,但想想也知,拥有此等身躯与面孔的人,也定然拥有硬朗和弘毅的性情。
这间御殿不但占地极宽,推门入内,一线之隔,便从明亮进入昏暗,内外交汇处微尘浮动,直令人以为走进了一处封闭暗室,而非一国之主合议的御殿。
出了当中坐着的那名武士外,殿内或战或立二十余人。甲胄俱全、整齐宿列的是旗本武士,位置稍微靠里的几个坐在榻上的则身形各异,但却皆是家中重臣,几名女眷料来是带来的家眷。
宇喜多直家一入内,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浑浊厚重的气味,像极了放置多年的沉木,焚烧后发出的炭味,不刺鼻,可令人神思为之廓清,更为这幽暗的大广间内增添了几分肃穆。
引路的小姓退去旁侧,宇喜多直家不用人催,忙上前几步,拜倒在地,高声道:“浮田三郎,拜见主公大人。”
那中年武士哈哈笑道:“起来罢。”宇喜多直家道:“谢过主公大人。”站起身,浦上宗景距离远,看不清楚,道:“你往前走两步,叫我好生看看。”
宇喜多直家不解其意,可还是遵从命令,往前走了两步。
浦上宗景坐直,细细看了片刻,道:“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对周围人道:“诸位,你们来看,果然不愧为本家勇将,没有辜负中山大人口口声声的盛赞‘勇而有威,大将之风’,嗯,不错不错。”叹了口气:“使吾有子如三郎,死而何憾!”
他为人恢弘,语调真诚,虽然才见面就赞不绝口,最后一句话更有些突兀,但却不使人觉得违心虚假,反有种情真意切的感觉。
宇喜多直家谦恭道:“主公称赞,愧不敢当。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毕恭毕敬地奉上,道:“备中国方才安定,地贫民乏,没有甚么拿的出手之物。好在产些金银、玉石之类的山矿。主公平素喜好茶道,臣仆特意派人去堺内购买一套茶具;备中清江刀也还算有名,臣仆同样精选了一批名物,敬请主公收纳。”
“你为本家一门众,还需讲究这么多礼节作甚。”浦上宗景呵呵一笑,从坐榻上起身,有两名小姓搀着他,从台上走下,步履蹒跚,行路间很是费劲,不像尚未临近不惑年岁的壮年武士,倒似七老八十作态。
以往骑马射猎皆无碍,行动矫健得很,怎么一下子成了这样?宇喜多直家很奇怪,想开口询问,觉得不合适,欲言又止。
浦上宗景瞧出来了。主动解释道:“藤田之战,我率军亲自突阵,腿脚受了点伤。”
宇喜多直家关切问道:“主公,可要紧么?”浦上宗景笑道:“一点皮外伤……心犹未老,气力早衰。换到十多年前与你一同讨伐室津城时,早就好了。”
走到近前,浓香扑鼻,掩盖不住一点淡淡的草药味道。宇喜多直家心头一跳,看样子这伤势远没有说得那样轻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