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物语
根据派出去的哨探方面传来的军情,宇喜多直家亲自统帅水军,将整座下津井城连同城外的町凑宿场,全部围困了水泄不通。
儿岛郡西北方面,冈家利率领的高松势自从攻下本太城以后,因为受到能势家率领的一揆众不断的骚扰袭击,进军速度异常缓慢。
上野高秀将破敌希望,大半寄托于高仓坂的伏击上面,深恐有利地形会为敌军所占据,更害怕儿玉党两路大军会合,让己方这边的兵力优势荡然无存,一等各家部众到齐,便连夜催促出发。
各家豪族虽然说得豪气,真得调兵遣将的时候却没有那么干脆,林林总总,勉强凑齐了个五千人,暂且由寒川元正统制,在拂晓时分抵达高仓坂。
这些兵力来源庞杂,固然个人勇武不俗,但彼此之间很少合作出阵,在短时间难以要他们做到令行禁止,实在非是件容易之事情。
是以他们虽然提前到达,寒川元正却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将这些散乱的军势重新整齐行伍,直到快临近午时,方才粗粗约束,
能势家没有派军会合,能使濑丰派了个家臣过来报信,只说正在率军牵制敌军,让后队人马赶紧抓紧时间布阵。
前番摊派兵力去支援细川晴元,能势家并没有出动多少人手,寒川元正略略估算,料来至少能动员千余人的游势,而且能势赖丰和配下郎党的武勇他早有耳闻,有他带兵在前遮拦阻挡,自己当可以安心照原定计划行事。
寒川元正今年已过而立,也是戎马多年,向来深得细川晴元倚仗,如果不是三好长庆这个逆贼以下克上,多半能做到北赞岐守护代的位置。
他先行一步,夺占高仓坂险地,并没有因此放松,抓紧布置阵地的同时,派出众多长足众往四周哨探,防备儿玉党突然袭来。
儿岛众久历战事,虽然其中精锐多数被抽调去了播磨国协防,但剩下这些军势比起寻常杂兵来还是强上许多,接受到明确军令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准备。
寒川元正估计,至多傍晚时分,高仓坂阵地就当完全竣工,有这处丘陵作为依托,控扼要道,将儿玉党阻挡在一隅之地的目标,当是不难实现。
日头逐渐西斜,寒川元正端坐在临时搭设的阵幕内,开始考虑该下一步该如何将对面的敌军引入圈套。
才想了一会儿,一名长足众急入本阵,俟近禀报:“有大队敌军奔至,其数暂且不明。”
这名长足众话音未了,又有一名使幡匆匆闯入,神情大显焦惧,寒川元正听他道:“敌军数目不下三千,已开始抢占高仓坂附近各处道路狭隘!”
寒川元正既惊又奇,自己明明慎之又慎,远近布下了许多人手负责探查敌情动向,按理说应该远在十里外就当有人来报信才是,怎么如今儿玉党的军势都杀到眼皮子底下,己方才突然察觉?
他赶忙起身拉开帐幕,往高仓坂下望去,果见自远处林地至丘阜高地,沿途间几处小阵内的幡旗都开始不住招摇,这是再向本阵报告敌袭已至的意思。
当下再无疑虑,立刻派人着急各家主要庄官、保司商议对策。
旗头、庄官、保司都是幕府设立在郡司内的在地守备役职,“上则奉公幕府,下则任其押官,非德才兼全者莫能任其职役”。
只不过当下时节,各郡役职授命全都是任人唯亲,德才勇武全都要让位于跟主家的血缘亲疏,关系厚薄。甚至有尚在襁褓内的婴儿,也因权术制衡而享有高名厚禄。
儿岛众自然也不能免俗,寒川元正若非是细川晴元的心腹,纵然再有才干,断然是轮不到他来担任小豆郡司和此回出阵的总大将。
军中这些个庄官、保司大多因亲得位,鲜少有果毅坚韧之辈,临战在即,不思御敌策略,发而有动摇退缩之人。
寒川元正对此也有所准备,先言语几句,自述己方阵地虽未完全筑好,却胜在临高据险,儿玉党若是想要强攻,也难占便宜,好歹稳住了这帮人的军心。
紧接着再言长足众回报,从中分析儿玉党具体的攻击布列。
根据先后几名长足众提供的军情,寒川元正觉得万分蹊跷。原本儿玉党不期而至,当可以趁着己方营盘不稳,猝然发难,抢得先机,可是数千儿玉党的军势,只顾着争抢道路山径,狭道隘口,夺下来后就派兵严守,似无大举围攻之意。
除此以外,长足众还提到,儿玉党大概每队兵马都携带两副拒马,长楯、竹束、栅栏等物更是不计其数,眼下正在加紧布置于高仓坂下,瞧这架势,竟然是想围困己军。
想到这一点,寒川元正顿感不寒而栗。说实话,儿玉党若是挥军强攻,他并不怕,以他之见,这胜负当在六四开,大头在自己这边,仗是有的来打。
可要是对方围而不攻,这就难办了。高仓坂地势陡峭,不但上坡困难,就是往下冲杀也着实不容易,且不说山上只有区区一条泉溪,绝对不够五千大军长期饮用,倘若围困下津井城的宇喜多直家突然撤围,连夜奔袭守备空虚的常山城,单只这一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不敢再作迟疑,急遣配下家臣带三百人的游势,火速出兵,进行一番试探。
很快,山下儿玉党的阵内就传来响亮的法螺号声,旋即雄浑地鼓点声,“咚咚”震荡开来,想定是两下开始争斗。
随着一阵清脆的铁炮铳响,青白的硝烟飘升至高处,与其一同传来的还有游势队的败讯,连那名带队的家臣也被铁炮乱铳打中,当场毙命而亡。
那名家臣是死在花房正幸率领的铁炮队铳下。
此次围困高仓坂,冈家利军人马主力尽出而至。花房正幸受命,带领麾下的雁金众本队主要防御西北,而冈家利则统帅主力,正在朝坂东进发。
花房正幸初来乍到,纵然参与并指挥了对土佐国展开的劫掠,但并未得到儿玉党旧部们的认可,他自有心好好表现一番,以在诸将面前展露头角,起码得要让儿玉党三将认同自己的能力,才能真个长久立足下去。
他作为濑户内海上有名船大将,除了拔射箭术以外,对铁炮的使用也称得上是炉火纯青。宇喜多直家将他视为有军略智才的武士,事实上花房正幸也的确称得上花实兼备。
他过往便有在海战中使用铁炮的战例,在经山城休整的这一段时间,一有空,他便率领手下的水贼们填装火药,训练射术。
在这般努力下,如今终于算是训练出一支还算堪用的铁炮队。
儿玉党内的武备虽多,但铁炮却只有中山信正带来的那六十杆,再加上日常训练,使得二十多杆铁炮已经报废,即便宇喜多直家将剩余铁炮全都拨给雁金众使用,仍旧存在火力不足的原因,为此不得不采取跟弓足轻混编的“钓瓶击战法”。
适才儿岛众下山猛攻,花房正幸先是以长楯守抵在前方,后配勾镰侍、长枪足轻阻拦,拖延一阵,消磨了对方的锐气以后,待时机成熟,连忙抓住机会,调集三十杆铁炮和百十名弓手摆在距敌二十步远的栅栏后,箭铳齐发,收效果然显著。
领队游势领的家臣,直接被当场打死,剩余的敌军也溃逃回山上。儿岛众士气大沮,寒川元正亲自冲杀在前。监阵的目付队排列阵后,敢退一步者,斩!
攻势渐渐激烈起来,花房正幸将马标印旗移动至前列,催喝部众奋战。
在进言围拢高仓坂,设法截断敌军水源的时候,他就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冈家利连连传回捷报,推进合围的进展要比预测中更加顺利,坂坡下的小股守军不是退回山上,就是被打得溃散。
若是没有援军来救,区区四五千人马,至多四五日就得被渴杀於敌军,做到不战而胜。
宇喜多直家传回的消息,也是形势一片大好,下津井城内守军试图趁夜发动突袭,结果反被斩杀数十人,俘虏过百,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想来用不上一个月就能收取儿岛半岛。
遭到围困的寒川元正,又勒兵催攻数次,无一例外均是被打得灰头土脸。纵然配下军势人数占据上风,且不乏骁勇善战的郎党,但在花房正幸的防备下,全然无法顺利突破阵列。
列队厮杀,对于这些在数月内频频出阵的水贼们来说,早已经能够做到相互间娴熟配合。花房正幸将铁炮、弓箭夹杂在勾镰、长枪、叉棍等长兵中间,比例大致三七开,能在近距离射杀敌军的同时,还可以倚仗拒马、长楯来抵御儿岛众的进攻,左右两翼再配以拔刀队,见机杀出,袭击敌军左右,效果极佳。
登上高处,花房正幸注意到参与进攻儿岛众,显然多了不少,,看来是想将自己这里当做主要的突破口。
山县昌政站在他的身边,放眼眺望——此回出阵他被划入冈家利军中,作为荷驮奉行差遣,观望片刻,道:“花房大人,敌军的攻势越来越猛,我军人数不足,可别叫……”
花房正幸道:“无妨,突然受我大军围攻,敌军又阵皆负,儿岛众斗志已尽,最多也就是攻这一拨。只要受挫,必定后继无力。”
东面的退路是由清水宗治和中岛元行负责围攻,他们未曾将这边包围结实,到非是不肯用心卖命,而是军略中有围三阙一的战法,留出一条生路,可以有效避免敌军拼死力战,瓦解军心斗志。
守备东面山脚下的儿岛众异常剽悍,而贺阳众又不似雁金众有铁炮来相助,唯一占优势的马队,在丘陵地段难以驱驰,故而无法发动冲锋。
此刻,清水宗治正率军猛攻东南方向儿岛众的一处阵地,这里是敌方撤军的一条要道,儿岛众的防御布置十分完善,他与中岛元行交替数次,发起的围攻都没能得手
冈家利安排三百名足轻守本阵,镰仓众从西面发动蚁附扑山,自率领五十骑良马队守在平坦的野地上监阵
三面均无战果,山上儿岛众的军心有些浮动。寒川元正见得一时间无法突破敌阵,但也只能咬紧了牙,催促死战。
他调集后队足轻,搜集柴草,以死兵突阵,将它们堆积到花房正幸阵外的栅栏、拒马枪前头。拔刀队几次出击,柴草太多,抢救不及。
儿岛众后阵火箭齐发,引燃柴草。顿时黑烟腾空,火势熏天。
不少火箭穿过栅栏,落到后面的拒马枪阵中,火苗蔓延,处在两阵之间雁金众兵卒,烟熏火燎,乱做一团。
“点火!”伴随着坡上敌军的一声大喊,只见得十几个辆载满柴草束的小车被点燃,然后用长枪一推,小车便从斜坡上冲了下来。
浇了火油的柴草,烧得飞快,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团飞驰而来火球,火焰冲起来足有两人高,最前面的雁金众兵卒立刻仓惶后撤,却被身后密集的防垒阻塞,争抢中进退不得。
自相践踏中,那些火球滚得飞快,一下子久砸入人群之内,数十人浑身是火,在地上滚来滚去,眼见是活不成了。
几个火球被地上的伤者挡住,不再继续滚动,伤者哀嚎挣扎几下就没了声息,显见是被活活烧死。
花房正幸摇旗发令,铁炮队连忙退后,舍弃掉了栅栏阵。山县昌政强忍住不适感,带着后队民夫,提取储水,有条不紊地浇泼拒马枪阵,以及前方的栅栏和长楯,火势很快就被扑灭。
第一轮交锋,携全军本想设伏拦截的寒川元正,却不想反被围困高仓坂上,可谓是大大失算。
冈家利辔马而立,回望下津井方向,不知本队那处进展如何,山上的儿岛众停下攻势,寒川元正跃马坂上,驰骋左右,听不到在说些什么,总不出激励士气之类。
天色渐渐黯淡,他不禁嘿然发笑,传令东面接下来几日内,逐渐放松围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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