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start(14)
空气里残留着死域特有的苦冽气息。
先祖明明消亡却无法消散、被他人当做狗粮端给宠物的耻辱画面尤在眼前, 嬴家人的怒火简直要凝成实质。
一把把枪被端起来,手指纷纷扣上扳机。
闻炤走到江雨行身侧,长刀一甩, 像是将沾染上的不甘和怨愤甩了个干净。
郗玉年也缓缓站到江雨行身边, 冲着对面的人说:“有屁就放, 有底牌就亮。”
他已经调整好了应对这些人的心态和战术。
只要王器还在这里, 就算嬴家人被打死, 就算嬴家人的尸体被捡走拷问, 他们也不会成为追杀榜单的第一名。
那可是王器, 一百年都不一定能打造出来一件, 可遇不可求。在这里, 王器可比他们的性命可珍贵多了。
当然, 如果真有不长眼的来追,那就打咯。
全都挫骨扬灰,打烂喂狗!
郗玉年神情嚣张地举起剑来。
这时其他的人类探索队伍也到了。
队伍一共两支, 大约有十二三个人, 只见他们虽然满身都是狼狈灰尘,但眼睛却是亮得惊人。他们的目光先是在郗玉年扔出去散往那一麻袋禊器和珍宝上转了转, 然后才看向场间对峙的双方。
——接着纷纷举起手中武器,摆出战斗姿态。
枪口和刀当然是对准离麻袋更近的嬴家。
嬴家人顿时神情审慎起来, 有些不敢开枪。
眼下情形非常明了,一旦战斗的信号被打响,混战必然立刻触发!
这些新来的探索者,无论有没有相信郗玉年的话, 都不会放过他们。
嬴家是升华世界的世家, “世家”这两个字本身, 就代表着无数令人眼红的珍贵资源!进入这里的人都是亡命徒, 既然有利可图,谁不想分一杯羹?
有些东西虽然很难做到,但还是要争取,比如他人的注意力,他们还是应该尽量转移一下——
“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简直愚蠢至极。”齐刘海用言语发泄着怒火,枪口指向江雨行等人,“他们才是第一批进王城的人,不知道拿到了多少东西,连王器的消息也是他们散播出来的!”
“只有愚蠢的人才爱说别人愚蠢。”新来的探索者们不禁冷笑,“你们不抢,难道这些东西是他们主动给你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到地面散落出禊器和珠宝的麻袋上。
这是个朴素的蛇皮麻袋,但因为装了太多不朴素的禊器,充斥着杂乱的能量,整个儿都散发着幽幽的光。
令人眼红无比。
这东西出现在眼前,谁不想拿,谁不想抢?
另一个嬴家少爷指着它,瞪圆眼睛:“当然了,我们堂堂嬴家,要什么没有?会用这种垃圾袋……”
轰!
江雨行懒得听废话,拖出一台新的便携式火箭炮,对准这群嬴家人就开火。
双方距离不远,炮弹刚从管口冲出,便逼上敌人面门。
不过这些世家少爷小姐们每人都用禊器武装到了牙齿,炮声响起的那一瞬间,防御的光罩就立刻升起,保护着范围内的人。
这一击的冲力被防护罩完美挡下了。嬴氏众人见此纷纷露出轻蔑表情。
区区火箭炮,不过如此,怎么比得上他们世家底蕴深厚?
但江雨行的第二击紧随而至,这次发射的是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白球,借着火箭炮遮掩,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飞速弹射向这个正在逼逼说话的嬴家少爷!
落点不偏不倚,正是他为了大放厥词而不断大张的嘴巴。
轰!
压缩到极致的能量爆炸,将他一张嘴炸得鲜血淋漓、烂肉横飞!
他不由倒退两步,嘴里的剧痛爆发,刹那间神志不清,差点眼睛一翻栽倒下去,直到被护在周围的人拦回来才稍微恢复一点神智,忍着疼含混不清地恨声说:“大……大姐!是他们自己找死,我、我、我要和他们拼了!杀了他们!”
“大小姐,先祖的死你也看见了,如果不用那件禊器,我们或许都要死在这里!”捞他的嬴家护卫也开口。
眼下战局,他们嬴家不占任何优势!
齐刘海狠狠剜了眼江雨行,终于下定决心,抬手一招,喝道:“界!”
她的身后顿时放出光芒。
一个异常凝实的耀眼圆环在光芒里出现,起初只是手镯般大小,转瞬间变得比人还大,越过齐刘海的头顶浮上半空,毫不收敛地向外释放出爆发性的冲击力量!
器名为界,其意也为界。
看似只是一个圆环,然而投落下来的力量转瞬间笼罩了在场每一个人,仿佛有千钧重量,压得人难以喘息。
它无疑是件天工级禊器,但和其他天工级禊器格外不同的是,它上面竟然同时注刻了数位上位神的赐福!
这样的禊器,何其珍贵难得,也怪不得被他们当做底牌。
“界”还在继续,数位神明的力量交织揉杂,兜头落下。
身在“界”中的人,皮肤渐渐龟裂,渗出鲜红的血丝,甚至连全身骨骼都发出隐约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
被郗玉年放话吸引过来的那些人类探索者想跑,但刚一转身,就碰到了禊器制造出的边界,然后被那边界狠狠拍了回去。
——它竟然给每个人都框定了单独的界限,禁止逾越。
“挖槽,牛逼,比他们老祖宗还牛逼。”郗玉年见状立马不动了,顶着强大的威压吐槽。
血丝也在一点点爬上他的脸。他脚虽然不动,但手腕一转,抬剑试图攻击边界。
不管是什么性质的力量,把边界打碎,兴许就能出去了呢。
他可是一向是用拳头说话。
“呵,不要以为,‘界’能够被轻易突破,也不要以为,它只有困住你们这点用处。”齐刘海见状冷笑,手向天空一指。
只见那禊器的形态又一次变大,其中蕴含的力量也骤然暴戾起来!
无形的压力瞬间凝聚成有形之物,下一秒,竟然在边界中凝聚成一枚枚锋利无比的光刃。
接着,力量进一步凝实,光刃们迅速从无数的细小个体聚拢成庞大的整体,整个领域仿佛变成了一台巨大而狂暴的绞肉机,就等启动的按钮按下,便暴风骤雨般转动刀片,将束缚在里面的人搅成碎末!
“界开!”齐刘海大声下令。
就在同时,一道暗紫的光芒蓦然划破天空。
这道光也同样充满残忍暴戾的气息,在所有人头顶瞬闪而过、而后悍然砸下——
轰!
暴戾撞上暴戾。
暗紫的光芒汹涌荡开,转瞬间漫过转动着的的禊器‘界’,界域里的光刃顷刻碎烂为无形。
紧跟着,禊器本身也破裂开来。
闪电般的裂纹在它表面迅速蔓延开来,这个威力强大、带有数位上位神明赐福的天工禊器,先是刹那间碎成大小不一的残片,残片又再度瓦解为更小的碎片,最后被风一吹,碎片溃烂成光尘,原来的地方连丁点儿粉末都没留下。
江雨行猛地抬头。
这力量,让他觉得熟悉。
但那道紫光一击之后,消失得十分干脆,甚至没给他们留下哪怕一点儿能够追寻的气息。
“是一直在‘帮’我们的那股力量。”闻炤一把将江雨行拉到身后,压低嗓音。
“我看起来很需要它帮忙?”江雨行面无表情。
“是、命运在降临!”十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只见她高举着法杖,法杖顶端的宝石闪烁出璀璨的光芒。她似乎通过这种方式连接上了那道力量,神情在惊讶之外充满着敬畏之情。
“命运?”江雨行转头。
随着这个动作,身穿简单黑裙、一头耀眼金发的年幼公主忽然闯入他视线。
她赤着脚从远处跑来,手里握着通体雪白、只挂了一根红结绳作为装饰的笛子,身后跟着树人和地宫尽头的守卫,一路跌跌撞撞,但速度却快极了,只用了几秒钟,就来到人群中。
人群自动分开,向外后退。
中央的公主看也不看他们,只注视着江雨行。
倒是那位身体胖圆、长着三个脑袋,周身弥漫着半黑半白两种颜色水汽的守卫探头探脑,对周围人很好奇。
它的三个脑袋先是转向嬴家人,看了一会儿,低语:“窥视者……”
水汽在地面翻腾着。这个瞬间,它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变得危险,展露出极大的不欢迎情绪。
片刻,看向江雨行几个人,又轻声地说:“欺骗者。”
语气极为不善,充满敌意。
公主扭头瞪它:“我说过,对客人要有礼貌。”
“是。”守卫委屈应下。
它把水汽都收敛到脚下,不再流露出不敬,但也不太开心,原地蹦了蹦,又跳了跳,猛然将三个脑袋一扭,重新审视起嬴家人。
嬴家人正缓缓后退。
他们后退着,视线却又不断在公主手中的雪白笛子上流连。
那种姿态十分明显,觊觎,但又不敢觊觎得太明目张胆。
“窥视者。”守卫看着他们,危险地低语道。
下一刻,它脚底的水汽疯狂蔓延出去,污黑的那一半淹没嬴家人中的伤者,仙气飘飘的雪白一半裹住未受伤者,那水汽仿佛高浓度的硫酸,触及到了身上的哪里,皮肉就从哪里开始腐烂。
人群中顿时尖叫四起。
嬴家人手忙脚乱激活他们身上的禊器,各色的光芒在水汽里炸开,但没有用。恐怖的水汽无孔不入,他们依然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没过多久,血肉从挣扎的骨架上脱落,狂乱挣动的光滑骨架一节节摧折,最后在无声的尖叫中化作寸寸的灰烟,在半黑半白中消融为无形。
尖叫声彻底停止。
守卫又蹦蹦跳跳起来,这一次,它跳得很开心,像是在庆祝。
周围鸦雀无声。
秦画和十八默默往后站了站,偏开脸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呕吐。
这样的场景,即使是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也很超出人的承受能力吧!
江雨行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向左把闻炤扬起的刀拍掉,又往右拍下郗玉年的剑,最后抓出锁链,把进食完毕的狗子提溜到手上,对公主和守卫说:
“谢谢。”
他一直很礼貌。
公主虎着张脸,上上下下打量江雨行一圈,有些犹豫地问:“你……你就要走了?”
江雨行:“嗯。”
公主的表情一下迷茫了。
树人忙戳了戳她,小声说:“挽留!”
她这才说:“你……能不走吗?”
江雨行:“不能。”
“你不可以走,这些给你!”
公主小手一挥,守卫立刻从水汽里吐出几口棺材。
树人把棺材揭开,她又说:“这些都给你,你不要走。”
江雨行视线投过去,棺材里满满当当装着禊器和金银珠宝,赫然是他想要、但除了吃掉、没别的办法带走的那部分宝藏。
“拒绝。”他不假思索。
公主不由瞪大眼。
她显然又陷入了迷茫,但这一次不用提醒,自己就找到了要说的话,撅起嘴非常委屈地说:“你怎么能这样!阿树说,你就是来赴约的人!”
“我和你们没有约。”江雨行的回答依然不带犹豫。
“你明明就有!”小女孩怒了。
“就有!”
刹那间整个王城都回荡起她这饱含委屈愤怒的两个字,稚嫩的尾音带着哭腔,然后从哭腔变成号啕大哭。
王城也瞬间被她的情绪感染,开始嚎啕大哭。
周围顿时狂风大作,阴冷的氛围中风声呜咽,滚石哗啦碎裂,地面也开始大幅度颤抖。
被水汽包围的守卫将自己的身躯也化作水汽,一团水汽在众人眼中扭曲成各种不同的姿态,呜呜哭泣。
树人干枯的脸庞也露出悲伤的神情,空洞眼眶里流泪般掉落出一簇簇绿火,不过她很快清醒,又用干枯的手指戳了一下公主,“殿下,应该将王器交给大人。”
“白世界桥?”小女孩吸着鼻子,低头看着手中的王器,像是想起什么,逐渐停止了哭泣,目光在迷茫中又透露出忧伤。
“白世界桥。”她呢喃着王器的名字,眼睛闭上又睁,年幼的脸上浮现出超脱年龄的郑重和严肃,似乎变回了江雨行曾在幻象中短暂见过一面的那位公主。
但声音依然还是那样稚嫩。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年,王行经于此,手执生的权杖,驱逐死亡的尸骸,赐下苦难者新生。”
这是树人曾对江雨行说过的预言。
她对江雨行重复这则预言,双手捧起白世界桥,做出递交的姿势:“江雨行,我们等了你,已经一千一百三十一年,你……”
“我拒绝。”江雨行语气淡淡的,不等她说完就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