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江雨行应道。
他抬手按灭了头灯, 身后其他人类手里的灯光也齐齐熄灭下去。
黑暗成了此时此刻地宫里的唯一主题。
树人越过江雨行和闻炤,走进前方的大厅。
湿重的水汽几乎一瞬间就淹没了她,让她也变成了一道深暗难辨的影子。
“谁!”警惕的声音从深处响起, 低沉、浑厚, 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
光是这声音就带着威压, 如果是弱小的生物来到这里, 大概会当场横成一具尸体。
不过语调旋即一转:“哦, 是你!这次给我带东西了吗?”
听起来竟然很愉快。
“几条肉干。”树人作出回答。
然后听见几声——
咚!
咚!
咚!
声响十分沉重。
“我靠她从哪里掏出来的?这声音听上去……每一条起码有三四十斤吧!”黑暗里, 郗玉年压着声音惊叹。
“你没看见她身上的树洞?”秦画接话道,“我更好奇是什么肉。”
“人肉。”江雨行回道。
下一秒,守卫肯定了他的答案:“又是人肉,没别的新鲜货么。”
它的语气变得失望。
但失望归失望, 说完之后,大厅里响起它挪动的声音, 接着便是撕咬和咀嚼声。
“我们现在走?”郗玉年又问。
江雨行摇头:“不到时候。”
树人临走的时候, 留了一根枝条给他, 这会儿没有任何动静。
都信了她那么久了,江雨行决定再信一阵。
“还有一个能唱歌的东西。”
大厅之中,树人又对守卫说。
哒。
她按下了什么。
一阵滋滋声过后, 歌声响了起来。
是个女人的歌声, 外国语言,曲调舒缓,嗓音慵懒。
“哦!我喜欢这个!”守卫的语气无比欢脱。
哐!
听上去像是丢开了正在进食的肉干。
然后一团大东西蹦了起来, 三颗脑袋随着节奏摇晃, 整个身体不停旋转、起跳、落地、旋转。
连带着大厅里的整片水汽都开始旋转。
这时树人留下的枝条探向江雨行, 轻轻碰了一下他手臂, 随后又碰了一下。
“走了。”江雨行立刻懂了这意思, 一手拽上隗的锁链,另一只手拍上闻炤肩头,抬脚往前走。
其他人类紧跟在后。
他们逐渐靠近那无处不在的水汽,这时才发现它竟然极其细腻,像是用机器在水池里抽出来的似的。
而随着潮湿和粘重的气息逐渐逼上面门,一股警觉跳上心头,生出的危机感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加强烈。
但又随着守卫的旋转,水汽的骤然远离,消失不见。
哒哒。
枝条又轻轻碰了碰江雨行手臂,和先前触碰的位置不同,更偏左一点。
于是江雨行带着身后那串人类向左走了几步。
下一刻,险险和忽然蔓延过来的水汽擦过。
——树人竟然能够预判守卫移动的轨迹!
前行的路径就这样不停地调整,时刻伴随着惊险,好在都有惊无险。
当慵懒的歌曲走完尾声,切换到下一首的时候,一行人又过了一道门。
周围的湿度立刻下降。
树人的枝条在江雨行手上拍了拍,无声远去。
江雨行向后回望一眼,视野极其模糊,除了一些难辨的轮廓,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又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零食,丢进数步之遥、随着音乐跳跃的水汽里。
零食瞬间被吞噬干净。江雨行凭借着感知力,还发现它连点残渣都没。留下。
“也不是打不赢。”江雨行凝视几秒,小声嘀咕。
闻炤在一旁轻笑,张开手掌按上江雨行脑袋:“一首歌的时间可打不完,主打一个和时间赛跑。”
“歌……那个能放歌的东西是什么?”江雨行问。
“我还以为你不好奇,应该是个老款的mp4。”
闻炤又笑。
他拨着江雨行转回先前的方向,单手提刀,走到队伍最前面,压缓行进的速度。
这里虽然没了水汽,但别的力量越发猖獗。
一直徘徊于地宫内、分别为生与死的两种力量不再形成特殊的交融。
死即是死。
生即是生。
彼此交战,互相撕扯,针锋相对,不能交融,不可交融。
于是力量变得杂乱。
杂乱得让人头皮发麻,让人精神颤痛。
越往前行,落到身体上的不适和痛苦越多。
走在队伍中间的十八低声念出咒语,为众人赐下祝福。
但效果微弱。
生的力量来自神明,死的力量源于命定的毁灭,在它们面前,低位阶者给予的祝福就像脆弱的鸡蛋壳,一碰就碎。
江雨行皱了下眉,借着黑暗,不动声色地让脸颊脖颈手臂覆上羽毛。
郗玉年小声逼逼:“这破地方……反正已经很难受了,不如开个灯吧?树人也没说要全程熄灯。”
说着一把按亮头灯。
光立刻驱散黑暗。
江雨行面无表情收起皮肤上的羽毛,面无表情朝郗玉年扭头。
却有一个深黑的、长条形的事物撞进视线。江雨行看得眼熟——毕竟他在人类社会的其中一重身份,是一个丧葬用品店的小老板,虽然从来没管过一天店,但也耳濡目染。
那是一口棺材。
长钉钉入棺盖,棺身已经破裂,裂纹斑驳,但仍旧维持着整体和形状,能看出用的是上等木料,漆面光滑,纹理相当漂亮。
棺材还不止这一口。他们周围都是,一些竖,一些横,一些斜横,摆放得杂乱无章,也都破碎而倔强。
江雨行一口棺材一口棺材扫过去,拔腿走向其中之一,屈指在上面一叩。
“你琢磨这么久……是珍宝都藏在棺材里的意思?”郗玉年不由凑近江雨行。
江雨行看了他一眼,语调平平:“在这样的环境里,棺材都还存在,说明这些棺材就是珍宝。”
话语稍顿,手指又往棺材盖上敲了一下,补充:“拿出去修一修,还能睡,睡起来应该挺舒服。”
郗玉年:“……?”
“看那里。”
闻炤打断他们两人,长刀一抬,指向来时的方向。
只见连接大厅和此处的位置上出现了一扇门,门上一片漆黑,将照过去的光统统吞没。
而又看向另一边,他们前行方向的尽头。
在那里,耀眼的光芒逐渐汇聚,聚成华丽神圣的珠光色。
闻炤问江雨行:“走那扇黑的,还是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