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

有时候闻妹觉得魏皇后真的挺能折腾,她这边凳子还没坐热,又来了。

闻妹要是答应,那就是给燕王府带回来两个眼线和争宠的妾室,要是不答应,那魏皇后必定要扣一顶‘善妒’的帽子给闻妹。答应和拒绝看起来都讨不着好。

沈翊作势要起身替闻妹拒绝,他拒绝就不算闻妹善妒。

闻妹却扯了下沈翊的衣袖,率先站了起来,款款行到场中,不卑不亢地屈膝行礼,“母后所赐,儿臣本不该拒绝,但今日乃王爷生母的忌辰,王爷若是在今日纳妾享乐,怕是有失孝义。”闻妹说到曲菡的忌日时,看着魏皇后的眼睛,魏皇后比在场诸人都更清楚,今日是什么日子,是仲秋节,是沈翊的生辰,亦是曲菡的忌日。这一日,本该阖家团圆的沈翊,被魏皇后一手毁了。

魏皇后就是知道是曲菡的忌日,才要这样提,方才瑞王送给沈翊的玉荷,亦是魏皇后示意,沈翊害死了她的弟弟,她就是要在沈翊的心尖狠狠地踩上几脚。魏皇后笑道:“不就是两个言婢,让她们伺候燕王罢了,哪能牵扯什么孝义,想必燕王生母在天之灵,看见有人伺候燕王,还更加欣慰呢。”闻妹手中的帕子掐得皱巴巴,魏皇后还敢提曲菡在天之灵,这世道真是让人看不懂,杀人凶手竟这般轻易谈起死者,毫无内疚之心。“母后这话是说只让她们做燕王府婢女,而非收入府中为妾室吗?儿臣只怕委屈了母后言中鲜嫩水灵的言婢,来燕王府做粗活。”闻妹故意曲解魏皇后的意思。魏皇后脸上的笑容微顿,她既然送了人入燕王府,定是要送心腹,心腹若不能成为妾室,只做个丫鬟,那不是白白损失了她的心腹,魏皇后可不答应。“说来说去,燕王妃这是不肯的意思?”魏皇后轻叹了一声,“身为燕王妃,本该大度,有容人之雅量,不过是两个宫婢都推三阻四,如此善妒,怕是有负皇上厚爱。果然扣下一顶善妒的帽子,闻妹不慌不忙地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儿臣不敢,母后赏赐儿臣不收乃是不忠,可若收下便是对王爷生母的不孝,自古忠孝难两全,今早王爷还因生母忌日垂泪,儿臣不忍王爷有失孝义,甘愿受母后麦罚。“好一个忠孝难两全,”柳贵妃开口为闻妹解围

“皇后娘娘何必强人所难,若是嫌宫婢多,今日瑞王府的江侧妃害了长公主,皇后娘娘正好送两个懂事的去瑞王府。”魏皇后瞪了柳贵妃一眼,“柳贵妃今日话未

太多,还轮不到你

教本宫办事。

柳贵妃面色一讪。

沈翊手撑膝盖起身,走到闻妹身旁掀袍跪下,“父皇,儿臣今日不愿纳妾,往后亦不愿,儿臣有王妃足矣。顺安帝还没说话呢,魏皇后又道:“身为皇子,有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责任,怎能不纳妾,燕王未免任性。”沈翊看了一眼宁国长公主,“儿臣听闻姑母与驸马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自驸马去后,姑母为驸马守节三十年,儿臣钦佩已久,只想与王妃携手百年,如姑母一般一生只钟情一人。”这话说到宁国长公主的心上了,想起已去的驸马,一时泛起了泪花,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真是两个好孩子,皇上,不如就罢了,何必在燕王生母忌日时为难他们。”顺安帝本就不想让魏皇后得逞,只是他也需要一个借口,如今宁国长公主给了顺安帝台阶下,他便道:“皇后,既然皇姐都这么说了,此事作罢。”“皇上。”魏皇后很是不满,今日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皇后,哀家乏了,你送哀家回言吧。”久不出声的魏太后忽然开口,如今局势明了,长公主站在燕王那边,燕王又占着一个“孝”字,大周以孝治国,说得再多,魏皇后都占不到好处。反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魏皇后下不来台,才叫人议论,魏家近来本就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魏皇后心有不甘,可也不得不听魏太后的,扶着魏太后先行离席。

承恩公倒是坐得不动如山,看起来几件事都没有影响到他,可心里头早就是翻山倒海,原先无论何种场合,魏家都是占着上风,可今日,先是瑞王被皇上勒令退场,现在魏太后和魏皇后又走了,魏家半壁江山倒下,倒是燕王今日,着实出了把风头这燕王,不简单呐!

魏家最重要的三人离场,局面瞬间颠倒,顺安帝高兴的多喝了几杯酒,被魏家压制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种破开窗户一角,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顺畅。但除了顺安帝,场上诸位都没心思在宴席上,心里头早就百转千回,今日魏家落了下风的局面,足以让人重新打量起燕王。瑞王势在必得的储君之位,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旁落,要是如此,那他们是否还要继续追随瑞王,还是改投燕王呢?朝中看似大多数都是魏家党羽,支持瑞王,但其中不少都是墙头草,谁赢面大,就跟着谁,

一心只为利益,随时可能倒戈,要是人人都那么忠心,瑞王早做太子了。

今日虽有些波折,但于闻妹来说不算差,起码封地是实打实的好处,在宫门外,他们遇到了宁国长公主府的马车。宁国长公主笑看着两人,“今日多亏了燕王妃相助,不知你那香囊能否给我多做几个。”

长公主没问闻妹要方子,这东西连太医都不能一一分辨,想来是好东西。

闻妹恭谨地垂首,道:“自然可以,妾身明日把香囊的方子送到长公主府,长公主不嫌弃就好。”今日多亏了长公主出面,要不然纳妾之事还不好收场,她也不小气。

长公主心下对闻妹愈发满意,“我瞧着燕王妃很是喜欢,燕王妃若是有空,可到长公主府与我说说话。”能得长公主的邀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长公主深居简出,旁人想去拜访长公主都未必愿意见,听说瑞王逢年过节都去长公主府拜会,但极少见到长公主,这不就给了燕王府便利。闻妹忙笑着应下,“妾身改日就去叨扰长公主。”

长公主点点头,放下了马车帘子,长公主府的马车离去。

闻妹站在原地,仰头看了沈翊一眼,“四哥,咱们今日运气真好。”

不仅得了封赏,还在长公主跟前露了脸,一来二去,可不就亲近起来了。

瑞王想拉拢长公主,闻妹自然也想,让人忌惮的,可不是宁国长公主的名头,而是长公主背后广袤的封地。沈翊扶着她上了燕王府的马车,

“哪里是运气好,是你好,若非你会制香,今日怎能救长公主。”

闻妹还是觉得是运气好,“兰嬷嬷恰巧也有喘疾。”

“是你重情,肯为了兰嬷嬷日日佩戴香囊,”沈翊抬手拂开她鬓角的碎发,“你本身就有能力,才能抓住机会,不仅仅是运气。闻妹费功夫学的制香,又与好几位大夫一起琢磨出的方子,桩桩件件都是付出了心血的,没有这些,光有运气没用。“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闻妹喜笑颜开,“那我真厉害。”

“妹儿最厉害。”沈翊指腹抚着她的眉眼,早就说过,妹儿是蒙尘的珠玉,只有眼瞎之人会将她当成顽石。闻妹靠在沈翊肩上,“今日瑞王也够倒霉的,他只是和长公主套关系,却给我们做了嫁衣。”

“他也未必是运气问题,那个香囊,恐怕有古怪。”沈翊把玩着她的指尖。

闻妹偏头,“什么古怪?难道是有人算计他?”

“不知。”事发突然,沈翊还真没料到今日之事,若非闻妹,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是瑞王今日跌了大跟头,也不像是故意为了陷害沈翊,太容易被查出来了,瑞王没这么蠢。“反正咱们赚了。”闻妹想不明白,闭眼打了个哈欠,“有些累。”

昨晚折腾到后半夜,方才也是凶险万分,闻妹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现下松泛了,困意就上头。“睡吧,今日无事了。”沈翊后靠,让闻妹躺在他腿上。

反正是自家马车,闻妹就没拘束,躺了下去,没一会就睡得迷迷糊糊。

沈翊手持折扇,缓缓地给她扇着风。

一场硝烟被闻妹无形化解,当真是他的福星。

这边和谐宁静,那边瑞王却暴跳如雷,一回府就踢碎了摆在厅前的两个落地花瓶,硬生生吃了这么大的亏,得罪了长公主不说,还被皇上勒令提前退场,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受这样的耻辱!瑞王还没平复心绪呢,又见言里来人说皇上赏了燕王妃封地,这下好了,更是要气疯了,脸色黑得像墨汁一般。“好一个燕王,好一个燕王妃,踩着本王上位!”瑞王一掌拍在桌上,力道之大,直将桌面震得要开裂。“王爷息怒,这次纯粹是燕王妃运气好。”瑞王妃也没有想到燕王妃竟能救回长公主,若是长公主菀了,今日的局面尚未可知。瑞王咬紧后槽牙,攥着拳头,“本王真是小瞧了那个庶女。”

要是知道闻妹有这般本事,当日绝不会促成她和燕王的婚事,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初还是他向皇上建议赏闻妹一个爵位,谁知道区区一个麻女,竟能一步步往上爬,如今连封地都有了,瑞王妃身后若不是有魏家,怕是也比不得闻妹。瑞王妃劝道:“王爷不必气恼,那药下了这么久,想来燕王妃也不能有孕了,今日之事,咱们迟早要找寻回来。”想到断生散,瑞王的心情才好些,“那药确定下了吗?”

“这么久都没听燕王府有什么动静,应当是成功了,”瑞王妃说道:“我递个消息,让闻妍回侯府瞧瞧。”“行,王妃坐吧,”瑞王想到他还有魏家这个靠山,也不必和沈翊争朝夕长短,喝了口茶,顺了顺心里的气,“江侧妃害本王颜面尽失,贬为侍妾,挪到北院去,往后本王不想再看见她,哲儿仍旧养到你身边。瑞王妃温顺地颔首,“妾身一定会照顾好哲儿。”

江侧妃生下瑞王庶长子之后,孩子就养在瑞王妃膝下,但前些日子,江侧妃以瑞王妃有喜,恐孩子会惊扰到瑞王妃,便求了瑞王将孩子送回江侧妃,可这才多久,那孩子又回到了瑞王妃膝下,而江侧妃彻底失宠。瑞王吩咐完就起身召集幕僚去书房议事了,瑞王妃喊来管家,把方才瑞王吩咐的事安排下去。

瑞王妃的心腹钱嬷嬷端着一碗汤进来,“王妃今日受惊了,快用一碗阿胶乳鸽汤定定神。”

瑞王妃接过汤,这阿胶是她有孕后,魏皇后赏的,这东西宫里拢共也找不出多少,魏皇后都赏给了她,足见魏皇后对她这一胎的重视。钱嬷嬷悄声道:“王妃,江侧妃哭喊着说想要见王爷。”

瑞王妃嘴角勾出一抹笑,“王爷说了不想再见她,别污了王爷的耳,哲儿可接回来了?”

钱嬷嬷说:“是,哲皇孙回了咱们院子,王爷吩咐,江侧妃岂敢违拗。”

“我辛苦养了哲儿几年,母子情深,”瑞王妃手捏瓷匙,小口喝着乳鸽汤,“江侧妃妄图抢哲儿,也得掂掂自己的份量。“王妃说得是,江侧妃痴心妄想,忘了自己的本分。”钱嬷嬷奉上干净的帕子。

瑞王妃放下碗,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把人看住了,别让她闹。

”是,奴婢明白。”

闻妹睁开眼瞧见屋里昏暗,还当睡到第二日了。

“王妃醒了。”月露听见动静忙掀开帐子,挂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闻妹揉着眉心下了床,睡久了有些迷糊。

月露拿过衣裳伺候闻妹穿上,“酉时过半,快用晚膳了,王妃睡了一整个下午呢。”

闻妹简单洗漱了下,觉得神清目明,笑着说:“这下睡精神了,晚上不用睡了。

正说着,沈翊从门外进来,听见这句话说:“不睡正好做些别的。

闻妹一听这话立马改口,“不,我要睡觉。”

沈翊戏谑地笑,上前给她理了理领子,“怕成这样?”

“我腰还酸呢。”闻妹低声推了沈翊一把,都怪他昨晚放肆。

月露一见两人亲近,连忙退下去吩咐摆晚膳,王爷王妃感情日渐浓厚,府里的丫鬟一见两人凑一块,大多准备好退出去,不打扰他们。“哪酸了?我给你揉揉。”说着,沈翊的手搭上了闻妹的细腰。

闻妹腰肢立马下塌,笑着躲开沈翊的“魔掌”,“哈,痒啊,别....

腰间全是软肉,一碰到她就忍不住笑,总想往后退。

“小心,”眼见着闻妹要撞到架子,沈翊扯了她一把,拽到了怀里抱着,“好了好了,不碰了,别摔着。”闻妹靠在沈翊胸膛前,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心里陡然宁静下来,她站着头顶才到四哥的下巴,待在四哥怀中,觉着特别安全,好似一切风雨都有四哥替她挡着。沈翊也没话,两人拥抱着,很有默契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好半晌,闻妹说,“用晚膳吧,我一会还得写香囊的方子,明日给长公主送去。”

沈翊松开怀抱,手往下顺势牵着她,“正想和你说,长公主送了些赏赐来,摆在前厅,你一会去瞧瞧。“啊?那我明日要不要去向长公主谢恩呢?”闻妹皱起眉头,“可如黛前两日给我递了拜帖,说明日会来王府。”正好趁着过仲秋节走动一下,平日里如黛也难得有机会。

沈翊抚平她的眉心,“你把方子送过去,就说今日家中有客,改日再去拜访,长公主不会说什么。”“好吧,那就这样,走,用晚膳,好饿好饿。”闻妹拉着沈翊去膳厅,她还是半上午时吃了点东西,宫宴上没怎么动,现下饿得肚子咕咕叫。闻妹坐下来先喝了一碗鱼汤,稍微缓解了腹中饥饿,因着养了踏雪,几乎顿顿都有鱼肉,此刻踏雪正盯着沈翊筷子上的鱼肉目露精光。“喵呜~”踏雪眼见着沈翊不给它,就要去缠闻妹。

“给你,别闹你娘亲。”沈翊把鱼肉扔进了踏雪的碗碟。

闻妹弯了弯唇,却没纠正沈翊,于她而言,养了这么久,踏雪是像两人的孩子。

见闻妹吃的差不多,沈翊才说:“我着人查了查,瑞王府的江侧妃被贬为侍妾,儿子也给了瑞王妃养。“你怀疑是瑞王妃所为?”闻妹吃着酸辣藕片,都是萏湖中每日新鲜采挖的莲藕,很是鲜嫩,闻妹连吃了好几片。闻妹不解:“瑞王妃就为了大皇孙而陷瑞王于险地?她自己都有喜了,还惦记江侧妃的儿子做什么?”今日瑞王真是活活吃了个大亏,这要是瑞王妃做的,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大概也没料到你能救长公主,万一长公主菀了呢?”沈翊看闻妹吃得起劲,也夹了一片莲藕吃。闻妹反应过来,要是长公主菀了,魏皇后一定会咬死沈翊,死无对证,事情会转向另一个局面,扳倒了沈翊,瑞王妃再无意间向魏皇后捅出香囊一事,为着保险,江侧妃也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哪怕像今日这样,半路杀出闻妹这个程咬金,瑞王罚俸一年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惩戒,反而摁死了江侧妃,解决心头大患。怎么看,对瑞王妃来说这都是一件划算的事。

沈翊说:“只是怀上,能不能生下来还两说,头一胎不就小产了?况且,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就算是嫡子,瑞王妃就肯把庶长子交给江侧妃吗?这不是养虎为患。”“这倒是,没孩子之前她不会让江侧妃养着,有孩子了,更不会让江侧妃养着,以免江侧妃仗着孩子生出别的心思。”闻妹摇了摇头,“看来瑞王还有后宅之忧啊。”“林子大人,什么鸟都有,后宅女子越多,越是理不清。”怕是瑞王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有瑞王妃的手笔。闻妹有些后怕,“差一点,也叫魏皇后塞人进来了。”

“送进来,我也会想办法送走。”要不就是弄死,瑞王府那些女子,都是瑞王自己招慧的,除了江侧妃,瑞王府还有不少侍妾,有的斗。“四哥真好,吃菜。”闻妹笑着给他夹了金丝卷放进碗里,不用和妾室争斗省了她好些事。

瑞王能有今日,是因为娶了魏家女,可今日跌跟头,也是因为娶了魏家女。

福祸相依,一切尚未有定论。

用了晚膳,闻妹把香药的方子写了,收进信封,明日让竹夏送过去,今日竹夏陪着她入宫,清楚这些事“你看看这个。”沈翊递来一张信笺。

闻妹扫了眼,“这是谁写的?”

上头写的是今日宫宴一事,说瑞王故意佩戴香囊入言,要谋害宁国长公主,因为他前两日去拜访长公主,却被拒之门外,所以生了怨恨,幸好燕王妃救了危在旦夕的长公主,皇上因此厚堂了燕王妃,写的有鼻子有眼。“周羡青操刀,明日就找人散出去,魏皇后今日想把事情栽到我头上,我也不能手软,送她一份大礼。”沈翊把玩着今日瑞王送的玉荷,“这荷花送去给踏雪玩吧。”本是想摆在闻妹的妆奁上,可发生那样的事,沈翊瞧着觉得膈应。

“别啊,这可是好东西,”闻妹从他手中拿了过来,“这玉种水看着不错,咱们留着,等瑞王妃生了,咱们就当给孩子的贺礼送回去。”沈翊勾了勾唇角,“你还挺懂废物利用。”

“那是自然。”闻妹把玉荷给了月露,让她收进库里。

“不早了,去睡吗?”沈翊凑过来,微微弯腰,下颌靠在闻妹的玉肩。

闻妹有些痒,忍不住动了动肩,“你好重。”

“不重。”沈翊顺势从后背环抱住她,双臂圈着她的腰肢,用鼻尖蹭着她的耳廓,轻声呢喃,“妹儿身上好香。”闻妹面颊微热,“你都闻这么久了。”

“不够,走吧,去睡了,”沈翊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窝,将她抱起

“明日不是还要待客,没精神怎么行。”

闻妹的手指攥着他胸前的衣裳,小声说:“今晚不行,还有点疼。”

“还疼?我传大夫来问问可有什么药能缓解?”沈翊昨晚不算重,是闻妹肌肤太过娇嫩了。

闻妹怎么肯因为这事去找大夫,“别啊,羞死了,过两天就好了。”

“好,听你的,”沈翊把人放到床榻上,“给我看看是不是伤着了。”

昨晚沈翊还真忘看了。

“你说什么呢!”闻妹要被沈翊这番话点燃了,一挨着床榻就钻进了被窝,紧紧地裹着自己,才不会给沈翊瞧。“羞什么,昨晚什么没看过。”沈翊笑着拍了拍她。

“不要!”闻妹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闷闷地,听着委屈极了。

沈翊望着拱起的被子弧度,嘴角笑意渐深,“好,好,不要就不要,别憋坏了,好好睡。”

“好热。”闻妹掀开被子,窝在里边脸颊都憋红了。

“让你钻进去当蝉蛹,”沈翊拿过扇子给她扇风,“睡吧,不逗你了。”

闻妹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总觉得这一幕好似看过,以前夏日午歇的时候,兰嬷嬷就给我扇风。”定都夏日不长,但也有一段时候特别热,午歇睡不着,睡着了一觉醒来也大汗淋漓,她那时候还小,睡不着就哭,兰嬷嬷就哄着她,给她扇风,她就在兰嬷嬷的扇子下睡个舒服觉。“以前我母亲也这样给我扇过。”沈翊面上的笑容退了些,变得薄而淡,陷入了回忆,“那时候家里有冰,可我听周羡青说他母亲会给他扇风,所以我也缠着母亲给我扇,等我醒来的时候,变成了先生在给我扇风。闻妹坐了起来,握住他的手,“你躺下,我给你扇。”

沈翊从回忆中抽身,倾身吻了吻她的唇,“快睡吧,屋里有冰,不用扇。”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他也有新的家,以后还会有孩子,他破碎的人生,已经被妹儿一点点缝补好了。定都许多人家都会选择在八月十六,仲秋节过后走亲访友,按照习俗,闻妹今日本该回侯府的,但永平侯又不在家,她懒得回,一早吩咐人准备了瓜果点心,等候卫如黛前来。卫如黛是半上午时候来的,还带了一个眼生的姑娘。

“妹儿,这是音尘的表妹聂蓉。”卫如黛挽着闻妹的胳膊向她介绍。

聂蓉头上别着一朵白花,一席水蓝色的交领襦裙,看着很素净,对着闻妹福身行礼,嗓音温柔娇怯:“小女聂蓉,见过燕王妃。”卫如黛解释说:“她母亲过世了,暂住徐家,我婆母让我带她出来认识认识定都的贵女,交些朋友。”怪不得头上别着白花,闻妹点点头,“聂姑娘免礼,既是徐大人的表妹,随意些便是。”

“谢王妃。”聂蓉微笑起身,随后跟在卫如黛身侧,瞧着很懂规矩。

但卫如黛想和闻妹说些悄悄话,就说:“表妹,你想不想去外边玩会,燕王府的园子里种着不少奇花。”聂蓉也有眼力见,听出了卫如黛的言外之意,点头说好,”王妃,表嫂,那我去逛逛。”

闻妹喊了竹秋带路招呼聂蓉。

看着聂蓉离开,卫如黛连忙小声说,“妹儿,不是我不和你说,我都走到门口了,婆母非要我带她一起出门,让她来拜见你。”今日本是闺中密友相聚的时刻,多一个陌生人,卫如黛觉得怪不合适。

“无碍,她是往后都住在徐家吗?”多个人吃饭罢了,闻妹并不介意。

卫如黛点点头,“嗯,她母亲去世了,继母进门待她不好,就来投奔我婆母,我婆母留她住下,过两年给她许个人家,我看她也挺可怜,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伤,据说是被继母打的。因为前不久才看见陶绮云身上的伤,卫如黛难免心软,待聂蓉就亲近了两分。

“那是挺可怜。”闻妹剥了一颗葡萄递给卫如黛,“徐大人的腿好些了吗?”

卫如黛吃着葡萄,手里抱着踏雪,在揉它的脑袋,“好的差不多,能下地了,再养上半个月就成。”说到这事,卫如黛有些委屈,放下踏雪,伸手给闻妹看,“妹儿你看我的手。”

方才闻妹还没发现,卫如黛手背上有一块葡萄大小的红点,“这是怎么了?总不能是徐大人打的吧?”因为陶绮云的事,闻妹格外敏感,但又觉得不可能,卫如黛可是会武功的。

卫如黛摇头失笑,“哈哈,那倒不是,他才不敢,我煲汤被烫着了,起了个大水泡,昨日才挑破。“你会煲汤了?”闻妹揶揄地说:“我之前还听你伯娘说教你下厨,险些把厨房给炸了,再不敢让你进厨房。”卫如黛长叹一声,抱着闻妹的胳膊抱怨,“是我婆母让我给徐音尘煲汤,麻烦死了,我婆母还说我炖的汤难喝,妹儿,成亲真的好难啊。卫如黛怕伯娘担心,都不敢和伯娘说这样的话,现如今只有她和闻妹,才敢说些闺阁怨言。

“徐夫人从前不是对你挺好吗?”闻妹以为卫如黛嫁给青梅竹马,两家是邻居的徐家,会过得很好,现在看来,也不一定。“我也不知道为何,成亲之后,她就变了一副脸,她是不是不想要我做儿媳妇啊?”卫如黛一张嘴撅得能挂油壶了。闻妹拿了块点心塞她嘴里,“可能是没习惯身份的转变吧,徐大人对你好吗?”

闻妹又没有婆母,也不懂婆媳关系之中的难处。

“他对我还可以,就我婆母,总是挑剔我,”卫如黛味如嚼蜡地吃着点心,“嫌我不会女红,又嫌我不会下厨,想要调\教我,可我学不会,她就很生气。闻妹听着卫如黛委屈的语气皱了皱眉,“你要是能学会,你伯娘不早就教你了,你婆母应当知道你不会这些,何必强求你。”卫如黛自小舞刀弄枪,让她去穿绣花针,那还是卫如黛吗?况且徐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多得是丫鬟小厮,哪里需要卫如黛去做这些。两家是邻居,卫如黛什么样,徐夫人定是了解,婚后又变了一副面孔,难不成徐夫人当真不想要卫如黛做儿媳妇吗?闻妹忽然想到徐音尘本答应了高中之后就去卫家提亲,可后面却拖了小几个月才去,是不是因为徐夫人不愿意呢?后面,如黛的父亲高升,没多久徐家就上门提亲.......

闻妹剥着葡萄,眉眼半垂,她不想把人想得那样坏,毕竟只是猜测,她不好说出口。

“徐大人待你好就没事。”闻妹把葡萄递给卫如黛。

卫如黛吃了葡萄,顿时皱起了脸,“哇啊,好酸啊!酸死我了。”

闻妹哭笑不得,忙给她递茶,“同一串葡萄,怎么还有酸的,吐出来。”

卫如黛连忙吐进了唾盆,“真的酸。”

“吃点别的。”闻妹又剥了一颗葡萄,自己吃了,“真怪,这颗是甜的。”

“不吃了。”卫如黛嘴里直冒酸水,捡了枚蜜饯含着,抱起踏雪捏了捏脸,

“踏雪又胖了,有十斤了吗?”

“差不多,天天抓鱼吃,萏湖里的锦鲤全被它嚯嚯了。”沈翊也是真纵着它,根本不管。

府里的人都喜欢踏雪,它也不怕生,谁都能摸它。

两人逗着踏雪玩,过了一会,聂蓉回来了,瞧见踏雪觉得可爱,想要摸它。

可稀奇的是,踏雪居然冲她哈气,还伸爪子想抓她,“嗷鸣......

“踏雪!”闻妹训斥,“不许抓人。”

聂蓉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抚着胸口,有些无措,眼眸中泛起了水光。

闻妹抱起踏雪,“聂姑娘没事吧?许是你方才去了花园沾到了他不喜欢的花粉味道。

聂蓉摇了摇头,小声说:“无碍,小女去外边。”

“没事,你坐吧,”闻妹转头让月露来,“你把踏雪抱去兰嬷嬷院子里。

踏雪在月露怀里立马变了副样子,还舔了舔爪子,好像在和闻妹说它没有想抓人。

这出闹剧倒叫闻妹有些不好意思,上门做客,险些伤了人家,两人走的时候还送了聂蓉一份见面礼。卫如黛上马车前,闻妹拍了拍她的手腕,“方才和你说的上点心。”

卫如黛点头,“知道了,改日你去瞧善兰堂喊上我。”

“好。”闻妹应了声。

卫如黛上了马车,看见聂蓉打开了闻妹送的见面礼,里面装着一根精巧的芙蓉花金簪,一看见她,聂蓉忙合上,说:“表嫂,这过于贵重了,我不敢收,送给表嫂吧。”“王妃赏你的就收下,我多的是。”卫如黛打量了她几眼,想起方才妹儿和她说,要对聂蓉多留个心眼,怕婆母想将她给徐音尘做妾室,表哥表妹的,最是容易生出点暧昧。徐音尘房中就只有卫如黛,聂蓉家世不高,若是做徐音尘的妾室,又有徐夫人这个亲姨母撑腰,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卫如黛自然不会觉得妹儿是在挑拨,能对她推心置腹的人也不多,只是徐音尘真能看上聂蓉吗?

聂蓉与她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会针线女工,会下厨煲汤,说起来,还真是徐夫人喜欢的样子。

卫如黛发起了愁,想当个好儿媳真难呀!

不过就算婆母有心,只要徐音尘不同意应该无碍吧,卫如黛靠在车壁上想着。

送走卫如黛,闻妹有些累了,倚在美人榻上小憩,沈翊走了进来,“客人走了?”

因着闻妹接待女宾,沈翊就没出面,午膳都是在书房用的。

“嗯,方才你不知道,踏雪差点把聂姑娘抓了。”闻妹想起沈翊不认识聂姑娘,又解释了一番。

“稀奇,踏雪向来乖,是她不好。”沈翊就像是包庇孩子的父亲,自己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闻妹听得哭笑不得,推了他一下,“哪有你这样的,人家好歹是客。”

“你又没请她,不请自到不算客。”沈翊对卫如黛和陶绮云也就那样,更何况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更没心思了,坐到美人榻上挤着闻妹,“你睡过去,我也想睡。美人榻就那么大点地方,闻妹还能睡哪去,索性坐起来,让沈翊睡去。

可沈翊却不让她走,劲臂箍着她的腰肢,非让她躺到他身上。

“挨挨挤挤的,你不热啊?”闻妹当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热。”沈翊单手支着脑袋,亲了亲闻妹的眼睛,“许久未见,很想你,乖乖让我抱抱。

闻妹睨着他,“三个时辰都没有,净说瞎话。”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沈翊搂紧了她一点,希望快点转凉,抱着更舒服。

闻妹辩不过他,也懒得动弹,靠在他怀中,他才从书房出来,身上带着淡淡的笔墨气息,不难闻,“四哥,如黛和我说她婆母总挑剔她,绮云成亲后也过得不好,我很庆幸嫁给了你。”女子成亲是一场豪赌,目前看来,她赌赢了。

听着这话,沈翊心里别提多满足了,格外嘚瑟地说:“我说了会待你好,我这样的夫君打着灯笼都难找,不知道是谁,当初还不肯嫁给我呢。闻妹被他说得难为情,拳头在他肩上捶了一把,娇嗔道:“哪有你这么自卖自夸的,脸皮真厚。”“我这是实话实说,”沈翊转头靠在迎枕上,一把攥住她的手,“徐夫人是很常见贤惠妇人,在徐大人去后,含辛茹苦养大徐音尘,她更喜欢像她这样的女子,等着儿媳妇进门受侍奉享福,说说这些年照顾徐音尘的不容易,卫如黛恰恰与她所想的儿媳妇相反。“既然这样,干脆就不要提亲,如黛因为给徐音尘煲汤,手都烫着了。”卫如黛的性子在定都很少见,闻妹喜欢她的潇洒不羁,像话本子里说的女侠客,如果被掰成了温婉贤惠的性子,她会觉得很惋惜。“徐音尘喜欢,徐夫人能怎么办。”沈翊不太了解别人后宅的事,但有些事其实很明显,猜也猜得到。“罢了,别人的家事,不掺和这么多,我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沈翊搂了搂她,不想看她上次因为陶绮云不开心,这次又因为卫如黛失落。“也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闻妹点着下巴,微微叹气,“我们也有他们想不到的难处。”

她和沈翊虽然很好,也没有婆母刁难,可却有一个随时想要了两人性命的魏家,说起来,陶绮云和卫如黛那些还只算是小打小闹。只是这种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沈翊不想聊这个,“不说这个了,方才凌盛说,闻妍回侯府了。”

闻妹仰头看他,眨了眨眼,“今日下手吗?”

“嗯,等着看好戏。”沈翊已经等得够久了。

闻妹再度靠回他胸膛,想起来,她前不久才正招,险些不能生育,她的苦难,好像也不比别人少。“闻妹真是好命,什么好事都落到她头上,真是气死我了。”一回到侯府,闻妍就忍不住向章氏倾诉愤怒,闻妹竟然成了有封地的郡君,往后她是拍马也赶不上了,被一个庶女踩在头上,昨晚闻妍都没睡好觉章氏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你当我好受吗?她偏偏就赶得那样巧,竟叫她救了长公主,得了长公主青眼,现在外边还传瑞王有意谋害长公主,幸亏燕王妃救治及时,都夸她呢,瑞王这次是吃了个大亏。”亲眼看着闻妹得了皇上的堂赐,简直比杀了章氏还要痛苦。

闻妍一掌拍在桌上,气急败坏,“她能不能去死啊!魏家被燕王搅得一团糟,闻妹是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你也别急,”章氏劝和着,眼神阴毒,“那药下了,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母亲,当真下成功了吗?没被人发觉?”闻妍今日来就是问这件事,她还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这么简单就成功了。章氏笑了,”放心吧,阿莠传了消息来,断生散都下进去了。”

也就只有这件事能让两人开心点了。

辛嬷嬷走进来,端着茶盏与点心,“这是夫人新得的碧螺春,还有知味斋的月饼,姑娘都瘦了,快尝尝。章氏打量起闻妍的身段,”是瘦了些,近来过得不好吗?”

闻妍喝了口茶,吃起了月饼,“家中操办丧仪,我跟在婆母身边,事务繁多,累得紧。

章氏说:“那是辛苦,不过你婆母愿意带着你,那就是看重你,你得仔细学。”

“我知道的母亲,婆母现在将一些管家的权力交给了我。”闻妍沾沾自喜,成亲后倒觉得过的不错,如果没有闻妹的存在,她一定会更开心章氏笑得一脸满足,“那就好,等你再生了孩子,地位就稳了。”

“....”闻妍吃了块月饼,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忽然觉得腹痛难忍,手中的茶盏落地,“嘭一一章氏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母亲,好疼...闻妍弯腰死死地捂着肚子,额间冒出了冷汗,疼得她跪在地上,想要挖掉自己的肚子。“怎么会这样?”章氏一边扶着她一边说,“快传大夫。”

辛嬷嬷高声吩咐外边的丫鬟,转头去扶闻妍。

一扶起闻妍,辛嬷嬷尖叫道:“血,姑娘身上的血!”

闻妍今日穿了件鹅黄色襦裙,鲜血从轻薄的衣料内渗出来,像是开了一朵血花在裙摆上,章氏望着艳丽的血目眦尽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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