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第一场

虽然赵三祺说了,这次试镜要来点不一样的,但直到又有好几位参与试镜的小演员抵达现场,他也没再多解释一句哪里不一样。

从白荇嬴政他们到达现场、简单给大家介绍了一下彼此后,他就又拎着水壶晃悠悠回内间去了,其他几位片方的人也都跟着离去,把客厅的空间留给了演员们。

等待的期间一切平静,不知道是不是白荇年纪一看就太小,没人跟她搭腔,她就老老实实坐着听着他们交谈——嬴政也没怎么讲话,他坐的位置相对靠里,大家进进出出也不会影响他,所以他干脆从包里翻出了白荇新给买的练习本,默默练习着最近在《小学数学》课本上学习到的东西。

期间姚俊聪似乎是有些好奇他在做什么,但由于经纪人带着他问候新到的制片人,这边也便只能作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着,随着越来越多的小演员们到达,小小的一个套间内,似乎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社会,充斥着各种场面、客气、又难免恭维的对话交谈。

白荇的眼睛和脑子就没停下来过。

这个好像是之前某个大热门古偶男主少年时候的小演员……这个竟然是偶像公司的小偶像……那个怎么也那么眼熟?哦哦,原来大热短视频平台的百万粉网红舞蹈小帅哥……

她看得眼花缭乱,听得头晕目眩。

整屋子的人无论相互之间熟悉与否,都表现得极为热络,跟谁都能说上几句那种。

纵观全场,只有白荇和嬴政格格不入,全程都像误入的局外人。

终于,在这种白荇极度不习惯的“社交氛围”中,赵三祺又一次拖着步子从里间出来了。

他手里卷着一摞白纸文档,脖子上蓝色绳子缀着透明壳装的工作牌,清清嗓子咳嗽出声。

他声音并不大,休息室里的“七嘴八舌”却都默契地平息,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或许是要进入工作了,赵三祺布满络腮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招手:“等久了吧,演员们准备好了就跟我进来。”

只叫小演员们?那她呢,不能进吗。白荇一愣,下意识转头望向嬴政。小政自己去……应该没问题吧?

好吧,就算她跟进去,除了能给嬴政一点点熟人在场的安心以外,好像也的确没什么用,还得看嬴政自己。

“赵导,那我们……”跟白荇有同等担忧的大有人在,那个网红小帅哥的父母兼经纪人最先开口。

赵三祺转身进入里屋:“其余人不嫌挤的也可以进,但注意保持安静,不要影响演员,否则会被请离现场。”

闻言,其余人赶忙动作起来,领着自家小演员们进了里屋。嬴政也收起练习本,与白荇一起,两人跟在最后。

勉强找个角落站住脚,白荇心中捏了把汗。赵三祺先前说“不嫌挤就进”,倒真没有夸张。

原本就一个标准大小的房间,看样子是酒店做主给改了内部装修,跟原要放卧室卫生间的地方打通了,所以地方稍微大了点——但不管怎么样,终归也就是个卧室,大也大不到哪里去,跟刚刚的客厅没法比。现在要容纳这么多人,吃力是肯定的。

更别提这里的摆设,最大的地方是留给摄影机设备前、房间中央的空位的。

导演组制片组及编剧等在排开摆放的桌前落座,再除去摄像相关的工作人员,这里头能给白荇这样的“闲杂人等”站的地方真的不多了。

“请大家安静——演员们请到前方集合。”

不等他们再多做反应,差不多大家都站定后,已经从楼下上来的小赵出面担任起了临时组织者。他在耳边别了个小麦克风,一开口就以高出多个分贝的音量控住了场。

白荇接过嬴政肩上的背包,冲他攥了攥拳头:“加油,别怕!我一直在这里呢,正常发挥就行!失败了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们放弃这个任务。”

嬴政脚步微停,也朝她露出个笑:“嗯。”

到场的小演员总共有六个人,都是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高矮不一,但样貌都是个顶个的出众,这么一字排开地站到一起,一眼望去,还真像是在玩什么模拟养成游戏的捏脸现场。

但即便如此,在他们之中,嬴政也是相当惹眼的存在。

——无论是这一头长发,还是那跟所有人放一起都显得要更漂亮的五官。

而且,在几位一看就是精心拾掇过外表的小演员中,他是唯一一个穿着打扮堪称“简陋”的。

——虽然气质上丝毫不弱于其他人,且肩背直挺,气场松弛。当然,还有那股似乎与生俱来的、举手投足间的沉静质感。

几个孩子站一起,只这么一眼,赵三祺就在心里叫起了好。他脚尖在桌下踢踢身边的选角导演,飞了个略有些得意的眼神过去。

咋样?就说哥的眼光不错吧?

选角导演瞪他一眼:那也得看过表演再说!

赵三祺一耸肩,无所谓地摊摊手。

这有时候吧,选角上还是要看缘分的,一旦缘分到了,冥冥之中就会有那种感觉,感知力强的人都应该有体会,真不是他在炫耀啊——唉,看来没点灵气的人是真的不懂这种感觉啊,可悲!

不过看还是要看的,毕竟是公开试镜,又有这么多制作组的人在场,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给《帝秦颂》选演员,是要综合考量的。

公平公开,不存在内定的事。

虽然他很满意这个小正,但他能做的也就是给出一张入场券,至于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只能看这小子自己。

赵三祺这边跟选角导演打了个眉目官司,那边的小赵也已经说到了:“接下来请赵导讲话。”

“那什么,我也没什么说的,简单说两句。”赵三祺道,“我知道你们有的是已经演过不少戏的,有的还是新人,但不管过去怎么样,今天站在这里,你们的机会就是平等的。我们《帝秦颂》的制作不会让任何人失望,所以任选上当然也要选出不会让人失望的演员——机会不易,希望各位今天都好好发挥,对得起自己跑这么一趟。行了,我说完了。小赵,你继续说规则吧。”

他说得很快,也确实很简短,短得说连大家鼓个掌的机会都没有,十足的非形式主义者。

小赵跟他默契十足,顺势接道:“今天试镜的流程有三,1、命题表演;2、抽签互命题表演;3、自由表演。”

寻常试镜,多是剧组给出题目,演员们一个一个上场表演,有的剧组会允许其余试镜演员旁观、有的则不许。但无论如何,基本都是命了题目的,一般也都是剧里的情景,有剧本有台本。

而且在内容上,一两个场景就算可以了的,有些导演甚至不会看完演员的一个表演,就以不合适为由把人打发走了——像小赵说的这些,不仅场次这么多轮,还有什么自由表演的,真的少见。

难怪赵三祺要说什么“来点不一样的”,这果然不大一样。

白荇暗自点头,也难免有点担心。

赛制越复杂,对嬴政这个误入的古代人就越不利——他不一定有其他现代土著孩子理解得快。

而此时,小赵已经抱了个小箱子走到了几位小演员身边。

“这里装着1到6六个数字,大家抽签决定表演顺序。之后的三轮表演都将以这个顺序为准。”

从队伍最右端开始,几个孩子一人拿了一张。

嬴政站在队伍最左侧,到手只有一张纸了,翻开后,上边是数字“四”。

白荇略略松了口气。

还好,不算太靠前。

这种允许其余参赛者旁观活动里,当然是越靠前越不利。

最后一位表演者可以完整看完其余人的演出,并针对性地调整自己的表演,是最最最有优势的,相反则最劣。

场上,抽到数字1的,赫然正是姚俊聪。

白荇注意到,在数字展出的一瞬间,姚俊聪的经纪人脸色就已经变了,有些说不上来的难看。

但再观姚俊聪,他却似乎不觉得这个“1”有哪里不好,脸上甚至有些满意。

“那么接下来就将开始第一轮的表演。请各位在表演前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试镜角色:少年嬴政。”

“第一轮试镜,表演题目:流浪。”

小赵道:“秦赵关系愈发紧张,身在赵国的嬴政母子为躲避追捕用尽手段,期间不惜流落街头乔装乞丐,请各位演员根据这一背景,以少年嬴政被人欺负后为前情,进行一分钟左右的表演。表演中允许出现独白,也可申请对戏协助。”

“请——”

“1号。”

随着小赵的话音落下,里屋的灯被人关掉,四下昏暗,只有中央区域被一圈大灯照得明亮无比。

其余几位小演员都退出场地站立,拉出的纯色背景前,只有姚俊聪一人站立。

迎着夺目的灯光,姚俊聪没有丝毫紧张,他脸上露出笑容,声音洪亮:“赵导好,各位老师们好,我是姚俊聪,今年十岁,出道八年,曾参演过《阖家欢》《可爱游戏》《走在星光道路上》等——对于《帝秦颂》这部剧我很向往,也一直很崇拜秦始皇,感谢有这个机会让我来参与嬴政的试镜。”

他吐字清晰,笑容自信,自我介绍落落大方,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样子,履历拿出来也确实足够惊艳,选角导演根据他的介绍从八张资料中把姚俊聪的挑出来,扫了一遍,轻轻点头。

虽然不太服气,且认为嬴政一定比他好,但白荇也不得不承认,姚俊聪确实很有“星范儿”。别的不说,只说在个人的“职业”素质上,和前两天那个星星就已经拉开了难以追赶的鸿沟。

这才是小明星的样子。

看起来确实不错。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齐聚,姚俊聪的眼睛更亮了。他朗声道:“接下来我要开始我的表演了,请大家多多指教!”

说完,他长长呼了口气,把笑容收起来,又转向场边的小赵,比了个“ok”的手势。

接收到信号,小赵会意:“《帝秦颂》,少年嬴政试镜现场,第一轮,一号演员姚俊聪、第一场……”

“3、2、1——”

“开始!”

小赵最后的音节落下,姚俊聪立时向后狠狠一跌。

“啊——!”

像是被谁给推了一把,男孩跌坐在地,下一刻,他“噔”地从地上爬起来,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抡起胳膊发了狠似地朝周围推去,好似周围有一圈无形的、围着他的人,而他在反击。

姚俊聪入戏极快,自我介绍时的笑容已经完全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恨意和坚持。

且不说入戏速度,只说这份无实物表演,就无疑是极度抓眼的。

即便他穿着精致,发型也整洁无比,却一点也不会让人因此而出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表演上。

白荇看得目瞪口呆,心中连连感慨“这就是演员吗”,情绪也不由自主被他的表演拉着走——

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个男孩,在忍受着欺凌,他坚强、他执着,他不甘。

嬴政他……当年真的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吗?

场中,灯光下。

男孩的眼瞳中尽是倔强和愤然,他挥舞着双臂,手脚并用,无差别地攻击着身边那些虚假的“人”。

除却最开始的一声痛呼外,他没有再发出什么喊疼的声音,好似不管旁人怎么向他施暴、攻击,他都始终堵着一口气,喊痛就是认输一般。

“你们今天欺负我,给我记住了……”

本该双拳难敌四手,但男孩的动作却不见凝滞,反倒有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意味,应当是这幅不要命的还击法把周围的人给吓跑了,他喘息着踉跄几步,冲着某个方向狠狠瞪了一眼,提掌手背蹭过嘴角的“伤处”,拉扯出一抹狠厉弧度。

“等我回到大秦,等我得势,你们一定会百倍偿还!”

不是大声的狠话,亦不是无人处自言自语的呢喃,男孩声音冷然,语带笃定,是极度的自信与天生的骄傲,宣告一般地将这些诉之于口。

表演完毕,姚俊聪收势鞠躬,脸上笑容重现,神采飞扬。

“谢谢大家,我的表演结束了。”

表演到最末,本该是情感的高潮部分,白荇却猛然回神。

这……

他的表演很好,确实很好很好,对于一个年仅十岁的小演员来说堪称是老天赏饭吃了。

可,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具体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但就是……很微妙的一种感觉。

她下意识看向嬴政所在的位置。

光线昏昏,看不清楚表情,只能大概看到人的轮廓。

但不知怎么,白荇就是觉得,嬴政似乎是笑了一下。

一种不含嘲讽的、不含轻蔑的,却也绝没有赞同的笑。

朝着姚俊聪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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