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第一场

“评选区”的老师们并没有对姚俊聪的表演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有几位低头唰唰唰写了点什么。

空气一片安静,但白荇感觉得到,跟她在一块站着的好几位小演员团队的人,已经开始有些不安了。

想来也是,毕竟第一位表演的、这个一般是用来“抛砖引玉”的“砖”现在表现得如此出彩,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万一之后的“玉”并没有这样厉害、刷新不了这初登场初留下的风采的话——

“抛砖引玉”就会适得其反,后出场者反而会被压得一点也不剩。

没看姚俊聪经纪人的愉悦都已经快漫出来了么。

演员团队的气氛影响不了流程的推进。

小赵站在场边,继续道:“接下来有请2号表演者。”

2号小男孩上前,站在了灯光下。

“我叫褚昊,今年九岁,是飞乐公司少年团体sweetly3的一员。”

他开口,并不见紧张,只是语速略略有一些快:“这是我第一次尝试演戏,虽然没有经验,但我会努力的,请各位评委老师们多多指教!”

灯光从四面八方打下,褚昊虽然年纪小,造型气质的精致度看起来却比姚俊聪还要略高几分,瓜子脸型下巴偏尖,头发也被做了个小卷的造型,像个洋娃娃似的。

白荇对他有点印象,但不多。就连“出身”也是先前听他们团队的人讲话才知道的——这是个偶像公司的小偶像。

姚俊聪站在场边,视线落在正在做自我介绍的褚昊身上:“噗嗤……他难道还以为这是他们公司在搞选秀选拔吗?”

显然,他是在对刚刚褚昊脱口而出“评委老师”发表意见。

姚俊聪声音不大,周围的人是能听到的,可这话落地半晌却没人回应,他不由地侧目,横肘捅了捅身边的人,眉毛高高扬起:“哎,你别装酷了,跟你说话呢。”

嬴政瞥了他一眼,仍旧没搭理他。

是的,姚俊聪表演完离开场地后就站到了嬴政身边。

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嬴政不想应付。

姚俊聪讨了个没趣,也不觉得尴尬,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转而看向已经准备开始表演的褚昊。

“《帝秦颂》,少年嬴政试镜现场,第一轮,二号演员褚昊、第一场……”

“3、2、1——”

“开始!”

褚昊的表演申请了对戏协助,请求来人给他做个“戏搭子”,配合说几句台词推进剧情。

小赵当仁不让担下了这一任务——

褚昊的表演和姚俊聪不同,姚俊聪的表现形式主要在于无实物表演的炫技,相对来说,褚昊的表演相对就要安静许多。

相对的。

众人瞩目的中心,男孩抱膝蜷缩在一起,小小的一团,看起来极为可怜。

他肩膀抽动,细碎的抽噎声断续传出,间或夹着些哽咽:“……母亲,好疼。”

一句话就明白了自己这是要扮演真“赵”姬的小赵面不改色地接过话头,尽职尽责地给小演员对戏:“政儿,不哭。”

他这一句毫无感情,很有些棒读的意思在,让旁观表演的白荇一下子就破了功,还没来得及被褚昊的表演带得陷入“母爱泛滥”的情绪里就已经差点在心里笑了出来。

好怪异的场景啊!

不过“评委席”的老师们却都不觉得有什么。

剧组拍戏时由于演员档期场次等安排的种种问题,时常会出现明明是对手戏,却是两位演员分开拍摄录制的情况。

在这种时候,基本都是导演或工作人员来给演员对戏的,要做的也无外乎就是念念台词,让演员知道当下演到哪里了,给演员一个“对象感”,性别什么的对不上是常事,棒读不棒读也根本不重要,多的是棒读的。

一个合格的演员,是不会因为这一情况的出现而感到有什么不适的,他们始终会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直至拍摄完成。

可褚昊并不属于那一类,他毕竟年纪还小,又不是专业的演员,在听到小赵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显然是也有些出戏。

不过他到底比白荇要专业,常年在人前营业,很明白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短暂的凝滞过后,他再次酝酿情绪,小脸上挂出凄苦的笑。

“可是母亲,我好疼……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我们不能去找父亲吗?我不想再这样了……”

抽泣逐渐变成恸哭,男孩难以自抑地抒发着自己的悲伤,小小的身板随哭泣抽动着,自带一股惹人怜爱的悲惨。

“神经。”

昏暗的场边,姚俊聪嘴巴一扯,仗着没人能看到,所以丝毫不在意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那可是秦始皇,就算被欺负了也是会欺负回去的,怎么会这么弱气,还哭成个筛子。他这是演他自己吧。”

说完,似乎是仍自觉得不够,他又拿胳膊捅了捅身边的嬴政,寻求认同:“你觉得呢?”

你难道不也是在演你自己吗?

嬴政淡淡觑过去一眼,心中暗道,顺便侧身避开他的靠近,并不打算回答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

多次搭话无果,姚俊聪无语:“……行,那我等着看你的表演。”

时间截止,褚昊的表演很快结束,期间,小赵牌赵姬只说过两句话,作为褚昊的情绪续接器。其余时间基本都是褚昊在个人演绎。

鞠躬起身后,他的眼眶都还是通红的。

作为一个外行人,白荇说不出个什么演技的好坏来,她唯一能说出的是,这小孩哭得真的挺可怜的,整段表演看下来也不算出戏。

而作为一个观众的话,单看这两段表演,褚昊的表演很明显没有姚俊聪能够带动她的情绪。

如果手里有一票,只能给这两位的话,她会选姚俊聪。

但如果要在表演本身以外加上一个这两段表演的主角是“嬴政”的前提的话,她又会觉得,哪个好像都不大尽善尽美。

虽然她也说不上来哪里还不太够就是了。

各位老师们又一轮的写写记记,三号小演员也上场了。

抽到3的是那个坐拥百万粉丝的网红小帅哥肖子言。

短视频平台从推出时的试水到近年来的爆火,也逐渐成为了一个网红孵化基地,各大赛道均能出红人。

肖子言就是走亲子+舞蹈路线的小红人。

刚刚还没开始时等候的间隙白荇曾拿出手机搜索过,他的粉丝可是实打实的三百多万,各种舞蹈视频下都是妈粉和妈粉变质的留言,可见热度之高。

但当肖子言和褚昊位置调换——人一站到灯光下,差距却一眼显现。

不是长相上的差距有多大,而是气场和氛围。

不同于褚昊的从容,肖子言眼神左右漂移,眉心浅浅地皱着,加之肩膀微收内合,看上去便有些含胸的拘束。

——他周身的紧张感呼之欲出。

不仅完全没有前两位的大方,还显得有点怯场。

小赵:“请3号做自我介绍。”

“啊、好,好的。”听到点名肖子言身体一颤,忙道,“我叫肖子言,今年十二岁,是舞蹈、舞蹈演员。擅长嘻哈和……”

赵三祺眉毛一拧。

留意着他的选角导演踢了他一脚,他才撇过眼去,没说话。

肖子言深呼吸了好几轮,冲小赵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帝秦颂》,少年嬴政试镜现场,第一轮,三号演员肖子言、第一场……”

“3、2、1——”

“开始!”

小赵声音落下,酝酿了一会儿的肖子言突然大叫一声,直接便原地摔了下去,结结实实的一跤。

见状,嬴政侧头,扫向姚俊聪。

察觉到他的视线,姚俊聪:“……呵。”

“不过是个学人精。”尽管他被肖子言这明显照搬的演出气得不轻,也不愿在嬴政面前丢了态度。

肖子言仍自演着,他没有申请助演,只自己单人表演着,从地上爬起来后,他努力地回击着周围的“人”。

“——行了,别演了。”

赵三祺忍无可忍,屈指敲了敲桌面:“下去吧。”

肖子言当即愣了。

不止是他,在场的其余人也都纷纷被赵三祺这一句话震慑得呆住。

这……

直接叫停?

是被刷掉了的意思吗?

直到此时,许多被赵三祺前期的平易近人迷惑的人才渐渐记起,这是赵三祺的组,这是那个以要求严格出名的赵三祺的组……

就事实来看,肖子言确实是有借鉴姚俊聪演出没错,因为这在原则上是被允许的。

“后演出者”融合“前人”的表演、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来完善自己的表演,这在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但,这并不代表一模一样的复刻也是被允许的。

——何况是同一场的试镜。

而且这又不是给出固定的镜头和台词来一起比拼演技的试镜,本就算是个半开放命题,考验的就是演员自己对情节的理解和设计,要是连这个都照抄,那还考什么?

赵三祺不可能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他看都懒得再看肖子言,直接挥手:“下一个。”

肖子言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走进昏暗,走到他的家人身边,还没近前,眼泪就就已经大滴大滴落了下来,比刚刚在前方演得真实太多。

白荇叹息着摇头,但她没时间给这位遭遇了挫折的男孩更多注视。

——要轮到嬴政了。

嬴政一步一步自暗影中踏出,步子均匀,直到中心站定,视线始终注视着前方。

不用小赵再三提示催促,他微微一颔首,启唇道:“嬴正文,是群众演员,没有出演过正式角色。”

他的普通话不算太好,但这几句自我介绍是在白荇的帮助下字字纠正过的,所以不大听得出来。

即便说着如此不利于自己的履历,即便刚刚才有一人被强行叫停赶离,他也没有任何心虚、紧张和胆怯的情绪流出,这等表现让赵三祺因为刚刚那个明显是被人找来凑数的而烦躁不已的心情顿时舒坦了不少。

他是舒坦,别人就没这么高兴了。

白荇听到,身边有几人听到嬴政的自我介绍后的窃窃私语。

“……艺名都起这么个,蹭嬴政热度太明显了。”

“他们是不是在营销‘跟秦始皇有缘’啊?以为这样就能拿到角色吗……”

你们懂个屁!白荇竭力忍住朝他们呸两声的念头,只在心里暗骂。

退一万步,就算是蹭了,蹭自己热度怎么了?人秦始皇都没说话呢你们酸什么。

“需要助演对戏吗?”

有刚刚肖子言的前车之鉴,小赵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他也不再多说。

“少年嬴政试镜现场,第一轮,二号演员嬴正文……”

“3、2、1……”

“开始——”

众人瞩目处,嬴政一撩并不存在的衣摆,就此矮身原地而坐。

他抬手,手背刚一轻轻蹭过脸颊某处、眉眼便幅度不大地轻轻一拧,唇角稍扯——这细微的表情转瞬而逝,下一秒,他便垂敛眼帘,不再管顾其他,转而从怀里拿出了个什么。

那应当是块吃食。

因为他正做了个掰的动作,又将手中一部分塞回怀中,而后把另一部分囫囵吞下。

他腮帮鼓起,慢慢地、慢慢地咀嚼着,低垂的眼看不清情绪,但很快,他又抬起头来,仰望着上方的天花板——也许是天空,继续嚼着。

黑白分明的眸盛着明亮的光,像夜空中的星子,兀自闪耀着。

看着这一幕,白荇连呼吸都顿住。

他身上该是有伤、或有脏,这是令他触碰之下不由自主皱眉的存在;但他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这些伤口或尘泥甚至并不能多占用他一刻心神,因为还要吃东西,要生存——那或许是他的战利品,或许是旁人赠予的、又或是千辛万苦才保住的;分开一半,可能是留下给予某人的,也可能是留给下一顿的自己的……

但无论生活如何,无论他刚刚经历了什么,无论他现在是在看着素未谋面的故乡亦或什么别的,当他抬起头,属于明天的希望就会到来。

千种遐思,万种猜测,尽数赋予看客。

他演他所经历的,观者解自己所理解的。

全程不发一言,没有多么激烈的情绪,寥寥几个动作下来,一个鲜明的、却又复杂的男孩形象便跃然而出。

或许辛苦,或许孤独,或许皆有。

但他没有功夫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因为他要活着。

他并非全然不争不抢,也绝不会过于高调招摇。

——他不屈从于命运,也并不好高骛远;他只是脚踏实地、努力地活着。

不大的房间里,唯余空调呼呼制冷的声音,无人打断表演。

看到这里的姚俊聪脸皱起,有点想发表意见,却说不出什么。

他虽然看不太懂嬴政的表演,那太复杂,但作为演员的直觉告诉他,这段演出并不差——不差,甚至很好。

“你想回到秦国吗?”

蓦地,房间里有人突兀开口。

所有人齐刷刷朝发声源看去,坐席上,桌上放着“编剧”的位置,一个看上去不算年轻的女人单臂撑桌,目光炯炯,牢牢盯着嬴政。

接着,她又道:

“把你留在这里当质子,你恨异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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