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大朝(4)

奢华却不失威严的大殿内,楚凌坐在宝座上,锐利双眸扫视殿内诸臣,最终将目光定在一处。

在文武百官按序所站的朝班前,徐黜表情自若的坐于锦凳上,对于这突兀的一幕,却没有一人感到意外。

似乎就该如此。

正如持续了三载的动荡,让大虞的中枢与地方,早已习惯了这种国情一样,只是习惯有时也不一定都是好的。

至少楚凌是这样认为。

过去的那场动荡,的确为他创造了机遇,争取了时间,以至到今下,楚凌的手里有了不少底牌。

有些底牌是除了他以外,在这中枢,在这虞都,乃至天下都不清楚的,如此在斗争与博弈下,方能叫楚凌不似先前那样被动。

但是在那场动荡下,获取好处的不止楚凌,有些人也从中获得了。

而收获最大的,那绝对是徐黜!

从过去的文官之首,到现在的三后之下,万人之上,徐黜的权势与地位,早就在过去的岁月中,通过一件件具体的事传遍天下了。

大虞权相。

这在太祖、太宗、宣宗三朝都没有出现的,偏就在正统朝出现了,挡在楚凌掌权亲政路上的三座大山,在悄无声息间改变了。

“太皇太后凤体抱恙,无法驾临太极殿……”

在楚凌思虑之际,在得到徐贞眼神示意,大凤鸾张嵩神情严肃,面朝文武百官朗声道。

讲这些话时,张嵩心中有些激动。

在过去三载,召开的每次大朝,开场都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梁璜说的,可现在却成他了。

甚至在张嵩的心底,清楚要不了多久,或许一年半载,或许更短,他将彻底取缔梁璜扮演这一角色!

“等一下。”

在张嵩压着激动,准备讲‘有本即奏,无本退朝’之际,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张嵩。

这不止叫张嵩心下一紧。

更叫文武百官中的很多人,心情一如张嵩一样。

这就要开始了?

聚于殿内的文武百官,不少思绪各异的看向一处,但有一些人却眉头微蹙,似乎这样的表现,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被这般注视的,正是坐于宝座的楚凌。

可在朝班中站着的宗川、暴鸢、萧靖、韩青……,他们似有什么话要讲,但考虑到所处环境,他们也只能暂压情绪,准备先看看再说。

这些人的表现皆在楚凌视线内。

甚至有些人的表现,也要楚凌视线内。

楚凌清晰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

离开虞宫,在过去三载,没有驾临太极殿,参加一场场大朝,在当下,如此高调的涉足其中。

就不说这产生的影响了。

就说眼下,即便真想得到什么,但也不能如此沉不住气啊。

大虞皇帝不该这样!

‘一个个都觉得朕急不可耐了,可惜你们猜错了。’

看到这些的楚凌,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冷笑起来,他是想要掌权亲政,但还没有愚蠢到这种地步!

楚凌深邃的眼眸看向一处。

大殿内。

各怀心思的大臣们,见天子打断了张嵩,但却没有再讲什么,有些察觉到不对劲的,下意识看向了殿门处。

这一看叫他们脸色微变。

在不断投来的注视下,宗织、昌封、李斌、董衡、徐彬、韩城、曹京、上官秀等一帮勋贵子弟,两人一队,搬着特制的椅子走进大殿。

他们有些紧张。

这毕竟是大朝啊,可眼下在中枢位居高位的文武,一个个都盯着自己,甚至天子及两后也都在看着他们。

如此正式的场合下,即便他们经历过很多,可这心跳也难免会加快。

“简直胡闹!!”

徐贞的斥责响起,让大殿立时就冷了下来。

“这是太极殿,眼下在召开大朝!”

徐贞难掩怒意,透过帷幔,冷冷的看向宝座方向,“勋卫不在殿外值守,尽忠职守,擅自离开岗位,打断大朝召开,你们眼里可还有礼法宗规!!”

徐贞的话,句句不提楚凌。

但句句都在提楚凌。

原本这场大朝,就是徐贞负气下召开的,这是在表达她的不满,长乐宫能做的,她凤鸾宫也能做的。

可结果呢。

今日召开的大朝,跟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关键是她想敲打的天子,却一次次触及她的底线。

这如何能不叫徐贞动怒呢?

‘皇太后是真生气了啊。’

殿内齐聚的文武百官,无不在心里暗暗道,一些人的眼神复杂起来,甚至在有意无意的看御前。

谁都不清楚天子究竟想干什么。

不过在这等场合下,有一个人却表现平静,甚至连动都没有动,那正是大虞权相徐黜。

“母后息怒。”

看着宗织、昌封一行,楚凌露出笑意,开口道:“他们是奉了朕的旨意,这些座椅是朕在上林苑期间,命能工巧匠打造的。”

“在过去那场动荡下,内有逆藩作乱,外有强敌侵犯,幸得有祖母、母后、皇嫂坐镇中枢,更有忠于社稷之臣,勠力同心下共渡难关,方使我朝社稷不被动摇,这其中庆、保、安、镇、护、江几位国公,以实际行动诠释了何为大虞之臣!”

“朕知在过去数载,几位国公为了大虞,可谓是操碎了心,朕作为大虞皇帝,不能觉得这是应该的,几位国公都是历经四朝的老臣,他们年纪大了,徐彬他们搬座椅进殿,是朕对几位国公的肯定!”

楚凌的声音不大,但足以叫殿内每个人都听到,听清楚!

而听到这些的众人,不少露出错愕的表情。

尤其是宗川、昌黎、曹隐、董鸿、上官宏几人,在短暂错愕下,无不露出复杂神情,像真性情的昌黎更是眼眶微红。

“陛下~”

昌黎的声音响起,叫不少人下意识看去,但随即,却有一些人看向徐黜,天子这一出,不简单啊!!

谁不知道徐黜能得此殊荣,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恰是有此殊荣,才能叫徐黜力压群臣,哪怕是大司马大将军孙河都被其压了一头,可在今日,天子这样做,关键是讲那样的话,这蕴藏的深意不言而喻。

可这话能说吗?

不能!

‘陛下英明啊!’

此等态势下,在朝班前站着的萧靖,内心有些复杂,他知道适才是他想错了,如果天子真的沉不住气,在过去三载的动荡下,任何一个时期,天子都不会待在上林苑。

而绝非是到现在。

明明动荡结束了,朝局与大势都在悄然变动下,天子会如此糊涂的,去做让人觉得跌份的事。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萧靖一人。

“快叫安国公坐下。”

宝座上,楚凌面露关切,伸手对殿前勋卫道:“安国公病情刚好些,不可如此激动,昌封,你杵在那里做什么,快去!”

“臣遵旨!!”

昌封当即抱拳喝道,随即便眼眶微红的朝自家祖父走去,他知道,天子从没有忘记过自家祖父。

原本安静的大殿,此刻热闹起来。

宗川、昌黎、曹隐、董鸿、上官宏各怀心思的被搀扶着朝摆好的座椅走去,这期间有人想说些什么,但见到坐于锦凳的徐黜,自始至终就没有站起来,想张口讲的话,此刻却停了。

最终宗川几人,皆坐到御赐的座椅上。

独徐黜没动。

“庆国公,为何不动?”

楚凌向前探探身,关切的看着徐黜道:“可是对这座椅有不满意的地方?要是有,那就对朕讲,朕命人去改。”

“禀陛下。”

在道道各异注视下,徐黜微微低首道:“老臣上了岁数,有些念旧,对陛下所赐座椅,老臣不敢有不满意,老臣想对陛下恳请个恩典。”

“说。”

楚凌微微一笑道:“庆国公乃我朝肱股,在社稷面临危机时,那是立有大功的,想要什么恩典,只管讲。”

“老臣想请陛下,允老臣将所赐宝座,带回府供奉起来。”徐黜不急不躁的说道:“在太极殿,老臣坐太皇太后所赐锦凳即可。”

“朕当是什么,允了。”

楚凌笑着回道。

还真是老狐狸啊,做事滴水不漏啊。

别看楚凌这样讲,但在他的心底却生出唏嘘,那双眼眸更是盯着殿前,一些人的细微变化,全都在楚凌视线内。

“有本即奏,无本退朝!!”

可徐贞的声音响起,却打断了楚凌的思绪。

看,这就急了。

楚凌很想笑,但他必须要忍着。

他很清楚此刻的徐贞,心底在想些什么。

站在徐贞的角度,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是笑话一样,如此不加掩饰的拉拢人心,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这简直是太拙劣了,也太糙了。

可徐贞错了。

她错估了形势!

更错估了人心!

如果没有韩青领军凯旋归都,继而发生的种种,如此使用这种手段,的确是拙劣的,也很粗糙。

可偏偏一切,都在按楚凌预想的发展。

这就不是拉拢人心那样简单了。

看似是几把椅子罢了。

但实际却暗藏玄机啊。

特别是徐黜跟自己的对话,让楚凌笃定一个想法,自己掌权亲政的标志之一,就是要扳倒徐黜。

不然天子威仪就深入不了人心。

“臣有本奏~”

在这等氛围下,朝班中响起一道声音,跟着就走出一人,楚凌看了眼,就没有了兴趣。

他驾临太极殿,涉足这场大朝的目的,已经达到一半了。

对于这奏对之事,楚凌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场大朝为何召开,楚凌太清楚了。

还不是韩青晋升国公一事所致。

太皇太后孙黎颁的诏,韩青委婉辞让,反倒是自己颁的诏,韩青却接下了,看似赏赐都一样,甚至连讲的话都一样,但这造成的影响却不同。

徐贞召开这场大朝,是有她的目的在的。

同理。

来参加这场大朝的中枢文武,也都有各自的目的,这就注定这场大朝,必将围绕着一个点展开。

即动荡后的秩序,到底该如何明确。

所以各方必然会各显身手。

但也是在这一前提下,很多人在大朝召开前,得知太皇太后没有驾临,这又产生了微妙变化。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一点都不假啊。’

坐在宝座上的楚凌,心思全然不在大朝上,此刻的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他的祖母,对这位老人,他是愈发敬佩了。

在过去那动荡下,针对于动荡后的秩序,她老人家早已提前布局了。

原征北大将军曹隐,原征南大将军董鸿,原南军大将军上官宏悉数退位让贤,固然南军大将军叫徐恢接任了,这进一步增强了徐黜一派底蕴。

父子俩,一个是当朝权相,一个在中枢手握重兵,换作任何一位有想法,有性格的上位者,都绝对不能接受的。

可偏偏孙黎接受了。

但这种接受,是换取四征大将军的更迭,一个无形的樊笼,早在那时就扎下来了,这代表着什么?

楚凌看着落座的曹隐、董鸿、上官宏几人。

过去斗而不破的境遇,哪怕有谁不在了,也不会因此导致大虞边疆动荡,这就是在给楚凌铺路!

“允!”

“驳!”

楚凌的耳畔,不时响起徐贞的声音,在太极殿召开的大朝,似乎又回到了徐贞的掌控下,这也是她最初所想的。

但事实却非这样。

楚凌虽说看不到帷幔后,二后究竟是何种表情。

但楚凌却能猜到一二。

他那位皇嫂,这个时候恐有些不高兴吧。

固然在礼法宗规上,皇太后徐贞,是王琇的母后,是要尊重的,但过去三载,发生的事太多了,以至有些东西在悄然间改变。

‘争吧,斗吧,朕不急,朕期许的时机还没有到。’

对于这些,楚凌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作为上位者,尤其是皇帝,最忌讳的就是亲自下场,斗赢了,是应该的,谁叫你是皇帝啊,你要是输了,这反倒不正常,所以斗输了,底下的人就有想法了,毕竟敬畏与惧怕消失了嘛。

所以本该是最急的楚凌,这个时候反倒是最不急的,因为这场大朝,在他的影响下,已经朝未知的方向倾斜,而这恰恰是楚凌想要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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