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像流沙,渐渐将我吞噬、掩埋。
我一直没搞明白那件事的真相。
……
在那件事情过后的第23年,我与大江重逢。
2019年11月的清晨,寒风扑面。
小区门口,我裹得像个狗熊,打算去买泡面。
人流缓慢,我跟在队伍里,眼神发愣,满脑子都是美人如玉,权倾天下。
“子墨。”有谁拽我胳膊,把我从人堆拽到路边。
“你……”
方正的国字脸,温和的笑容。他的眼神好熟悉,好清澈……
一股暖意渐渐涌上我的心头,“大江?”
“好久不见。”
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们顾不上,互相拉住胳膊说不出话来。
他瘦了、高了、老了,老得就像我们曾一起作怪模仿的那个薛老师。
也是那样厚厚的镜片,摸着我们的小脑瓜,也是那样温和的笑。
十年啊……
拍洋片、叠圣衣的光景仿佛还在眼前,回过神,都成了大叔。
……
“一直没听过你的消息。”
家里,趁倒水的机会,我悄悄收起桌上那水电费催缴单。
翻箱倒柜,掏出一些陈了不知几年的茶叶。
“刚从香港回来。同学聚会没邀请过我。”
还是当年的那个人,只是笑容中略显沧桑。
我也笑了,“俺也一样。”
跟我一样,大江是那种天生的另类。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同龄孩子痞子蔡、重金属、陈浩南的年代,我跟他五讲四美三热爱。
等到同龄人不再披头散发,追女生的追女生,谋前程的谋前程,命运的十字路口,我选哲学,他从医。
2009,附中门口,一声珍重,就此绝了音讯。
转眼,我被社会治了11年。
“还记得阿秋吗?”
小院儿三活宝,曾经形影不离。
“阿秋?你见过他?”我皱眉。
上一次得知阿秋的消息,还是在人人网上。
深深凹陷的脸颊、络腮胡、又脏又破的皮袄子上套了件毛毡马甲,要不是眼睛里那股熟悉的精明劲儿,我都不敢认了。
“看样子,是在西藏还是哪里?”我为大江的杯子里,添了些热水。
照片上,阿秋似乎是蹲在某个土屋里,他手里捧着个粗陶罐,毛笔在上面细细地刷。
“西藏。”
大江喝了口茶,“跟几个老外鼓捣古文化艺术品。不过那是老黄历了,他现在生意做大了,全球到处跑的。”
“对了,他还问过你,就在我回来之前。”他放下水杯,从兜里掏出张名片递给我。
阿秋的名片,黑色硬质,精美的英文花体字,背面有个电话号码,是用某种荧光细笔手写的,字迹娟秀。
“阿秋给我的,他好像说是有个什么项目,需要你帮忙。”
“呵,就我这幅德行,能给他帮什么忙。”我耸了耸肩。
“他没详细说,就是托我跟你打听一下——东三楼那事儿,你还记得多少。”
我心一惊,手颤抖了一下,名片掉到了茶几上。
……
东三楼、地下室、黑影....
记忆里沉睡的梦魇,渐渐清晰,大江走后,我盯着屏幕发呆。
那章宫斗戏,写了一半就停在那里,我怎么也进不去那种状态,直到手机响起。
看清屏幕上那一长串儿号码,我的心沉了下去。
犹豫良久后才接通,一个柔弱而熟悉的声音响起,“老公……”
我瞬间挂掉手机,心头酸楚。
是前妻。
我不能承受她再用那个称呼叫我。
片刻之后,手机再响。
这次是短信,跨越整个大洋,来自美国西海岸的短信。
“我们能谈谈吗?求你。”
盯着天花板,我无声叹息。
每当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已经输了。
“你想怎样?”再次接通电话时,我说。
“想你。”
她的声音略有些憔悴,“就是想你,想要听听你的声音。”
“那麦克呢?你想他吗?”我笑了,悲凉的笑。
当初说好的,先送她出去,然后我再过去,一家人团聚。
三年了,她过去了,她妈过去了,她弟也过去了,我背了一屁股的债,麦克出现了。
如果不是她弟弟跟我要钱的时候,无意中说漏了嘴,我还真不知道还有麦克这么个人存在。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急促地辩解。
我静静地听,我想要听听她究竟如何辩解。
然而,她的声音却哽住了,良久之后,“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别的事,我就挂了。”我说。
“别挂,求求你。”
她的声音像要哭出来一样,“你相信我,等我安顿好这边,我一定会接你过来——”
“嘭!”
我不但把电话挂了,还把手机给摔了。
——最多辛苦一两年,还是一家人,还是我跟你。
那年夏夜,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就像夜空中的星星。
……
外面天气很冷,出门的时候,我戴了个帽子。
“出门儿啊?”
女孩儿扶着门框,从物业办公室朝我挥手。
“嗯,出门。”
我手拢在袖子里,低着头想要通过。
“稿费下来了没?”女孩儿凑过来,想要看我的表情。
“快了,快了。”
人很多,我头垂得更低了,脚步加快。
“暖气费什么时候交一下?不然,明天要停了。”
她在身后遥遥地喊着。
我裹紧旧衣,脚步加快。
虽然今天并不是稿费发放日,但我还是去了银行。
前妻找我不会有别的事,想我、在准备、要钱……
我已经习惯了。
ATM机前,我掏出手机,看她最后的来信。
我:要多少?
她:5万。
她:美金。
她:真的,老公,你相信我,真的就差这最后5万了。
ATM机上我的存款余额:元
不顾旁人奇怪的眼神,我把钱包掏了个底朝空,想刨刨看夹层里会不会有什么祖传金卡。
金卡没有,倒是一张黑卡掉了出来。
阿秋的名片。
阿秋给我的,他好像说是有个什么项目,需要你帮忙。
昨天,大江亲口说的,他好像还说过,阿秋现在生意做得很大……
我拨通那个号码,手机举到耳边——
“……是的,我还记得东三楼的事,记得一清二楚。”
“……顾问?”
“……好的,我明白了,不过,我有条件。”
“……我要定金,5万美金。”
……
网上看过一个段子,对于那些穷极无聊的富豪来说,只需一通电话,就可以把任何人给安排到非洲去。
我给阿秋——我最好的朋友打了一通电话。
然后,我到了这里。
悍马沿着盘山公路行驶,一边绿林一边峭壁,峭壁之外是夕阳下的爱琴海。
12个小时之前,我还在西安,在某台破旧的ATM机前,为了5万美金愁破头。
12个小时之后的现在,专车、私人飞机都已经远去。
就连空乘小姐身上的香水味,也已经被海风吹散。
“有个科研项目,超自然研究方面的,需要你加入。”
电话里,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对我这样说。
“不会耗时太久,来回有接送,还有报酬……接头暗号你记一下。”
我始终没能见到阿秋本人。
风声呼啸,我的注意力回到车厢内,这已经是我不知道第几次被转手。
下飞机后,一个导游模样的女生找到我,把我带到附近的酒店,在那里有一套新衣服等着我,还有些食物和水。
简单吃了点东西,还有洗漱之后,妹子为我理发、还给我贴了一道假胡子。
接下来,是一辆轿车和两个黑衣人,他们要求我戴上眼罩。
一番颠簸之后,眼罩被摘掉,我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辆悍马上。
司机和副驾都是老外,看脸型像是斯拉夫人。
他们穿着迷彩军装,膀大腰圆。
看那军装下鼓起的轮廓,我觉得他们穿了避弹衣。
车身震动,前排储物收纳里,有什么东西哐啷了一下。
我扫了一眼。
那黝黑的聚合物弹夹,以前只是在游戏里见过,AR15突击步枪……
“我们这是去哪儿?Whereareweheading?”
没有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副驾驶的肩膀动了一下……
我闭上了嘴,瞄着车门,考虑跳车逃生的生还概率。
然而,还不等我做出任何有效分析,一股困意涌了上来。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仿佛带着魔力,眼皮就像是灌了铅,怎么都睁不开。
手还攥着车顶握把,身子就软软的,不听使唤地溜了下去,躺倒在座垫上。
风声、引擎轰鸣、对讲机里的滋啦噪音,一切都渐渐远去,渐渐沉静……
眼睛缓缓合上,整个世界都变得黑暗而遥远。
我呼出最后一口气。
……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团巨大的黑影,动了一下。
越过那团黑暗,通道尽头有光明,看着那道光,我却莫名觉得冷。
好冷。
“醒醒,子墨,醒醒。”
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的声音,我缓缓睁眼。
灯光刺亮,泪水涌了出来。
在我面前,金属横杆撑起了褐色尼防水龙布。
我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我是躺着的,那是帐篷的顶。
我唰地坐起。
“大江?”我眼睛瞪大了。
国字脸,和善的微笑,眼神清澈。
昨天才在国内见的面,这会儿,大江居然又出现在眼前。
在这个在这个铝合金桌面上摆满古物、荧光灯和仪器的帐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