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是一个很有趣的年份。
自行车统治马路,小卖部里无花果一毛钱一包,执法者叔叔穿绿衣,满街有轨电车……
1996年,我6岁,亲眼见证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诡异现象。
我父母是教师,那年头,教育还是个苦行当。
我们一家人挤在十几个平米的平房里,门前养鸡种菜,屋后操场尘土飞扬,没几步路就是教学楼。
那时候,小学生很幸福。什么补习班、练习题全没有。
到家一扔,喊声“我出去玩儿了!”
玩到天黑都没人管,如同放羊。
就这样,在命中注定的某天,我把自己放到了东三楼。
那个我至今不愿记起的东三楼。
……
东三楼前,有一帮孩子,都一个院儿的,比我小,还在上育红班。
其中有个女孩儿叫李子叶,家在我隔壁。
她绕着那楼跑圈儿,累得气喘吁吁。
“你们这是干嘛呀?”我拦下她,那帮孩子簇拥上来。
“子墨哥哥,你,你可算来了。”
张家琪挤到我面前,小胖脸圆乎平,黑溜溜眼睛瞪得老大,手舞足蹈,
“妖怪!有妖怪!”
“妖怪?”我身为小学生,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真的!黑乎乎的,可高,可害怕了!”
“我们在门口守着,李子叶绕着楼跑,这样妖怪就跑不了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大人都不相信我们!”
他们奶声奶气,叽叽喳喳,小脸蛋上写满惊恐。
再看李子叶,跑到汗津津脸发白的样子。
一时间,我有些发蒙。
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簇拥着,进了东三楼的大门。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6月3号,礼拜一。
……
外面骄阳似火,楼梯间里却阴冷异常,呼吸都带着白雾。
我穿的短裤短袖,忍不住哆嗦起来。
没有灯,我们一阶一阶摸黑下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渐渐地,下面转角处隐隐有了亮光。
扶着我的肩膀,李子叶压低了声音,“就快到啦……”
“嘘!”立刻有其他孩子制止她。
我们一直来到底层,地下有水,水冰冷彻骨,刚好没过凉鞋的鞋面。
踩水,转过最后的那个弯儿,窄窄的楼梯间到了尽头。
一盏矿用壁灯,把四壁照得惨白,墙上映出微蓝的水波。
墙上有道门,带转盘的那种。
那门是金属制的,很厚实,足有一尺厚,像防爆门,又像是防辐射门。
门微微开启,水就是从那门下徐徐渗出的。
金属门很沉,我跟几个孩子使出吃奶的劲,才把那条缝隙推大。
门里黑洞洞的,一股股阴风扑面,几个孩子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里推。
完全是出于小学一年级的智商,我什么都没想,跨过那道门槛,走进那片黑暗。
不断渗出冷水的密封门后,阴冷、漆黑、深邃,什么都看不清。
我只知道,这里水更深,漫过脚踝,我的脚趾头生疼,小腿筋都快冻麻了。
借着远处的一点微光,我估摸着这应该是条走廊。
摸黑,我试着去摸墙壁。
墙面冰冷、湿漉漉的,入手纹理凹凸不平,就好像岩洞里的石壁。
孩子们跟在我身后,紧张地吸着短气。
走廊对面的那点光芒,微小如豆,我想要去看看清楚。
于是我扶着墙,走了几步,每一步都趟出哗哗的水声。
寂静的暗道里,那水声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声声震在心头。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团巨大的黑影,动了一下。
黑色轮廓,雄壮无比,映在微光的背景中。
人形,但是比任何人类都要高大。
黑影缓缓转身,黑白轮廓勾勒出筋肉。
那种体型上的压迫力,可以把施瓦辛格变成个小孩儿。
而我根本就是个小孩儿。
我站在那里,天地都仿佛不存在了,恐惧,冰冷而清晰,从墙壁渗出,从潮湿的空气里渗出。
我甚至连发抖都忘记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黑影转身。
微光中,我看到它头顶弯弯的角。
转身时,我看到那嘴脸的轮廓。
牛魔王——稚嫩的大脑里,那是唯一响亮的声音。
黑影站在距离我二十来步远的地方,闷闷地,打了个响鼻,脑袋晃动。
它似乎披着某种甲胄,微光中,我能看到那垂条上缀着锁环,在寂静的甬道里,微微作响。
面对黑影,恐惧——比气温还要冰冷的恐惧从心底涌起,涌向四肢。
我完全无法移动,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它。
不知道对峙了有多久,我猜是一个世纪,毫无先兆地,它动了。
铁环颤动,啦哗啦,它缓缓抬脚,向我走来。
……
面对逐渐逼近的黑影,我什么都没想。
不但是我,所有的孩子,几乎同一时间发了一声喊。
一种原始而冰冷的东西,从脚底灌注进我们那小小的心灵,控制了我们的身体。
我们撒腿就跑,完全不经思考。
下去的时候,我们走过很多台阶。
然而,当我们争先恐后,哭爹喊娘逃走的时候,似乎只爬了来回两道楼梯,就看到黎明的曙光,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
这是我短短人生里,经历过的唯一一次诡异事件。
事后我曾经千百次回想,利用新学到的知识,累积的社会见闻。
是精神病患COSPLAY吓人?
有可能。
然而,哪个人类能有那样雄壮的躯体?
施瓦辛格都做不到。
或许他披了件外套?又或者,根本那只是个假人?
也有可能。
然而,那转身、行走、包括喷鼻的动作,全部自然流畅。
走廊漆黑,在远光的背景中,那轮廓十分清晰,每一丝运动都浑然天成,绝没有机械又或者僵硬,可以称得上破绽的地方。
尤其喷鼻的那个声音。
喷鼻时,脑袋的左右摇晃,我老家在农村,那百分之百,是牛在喷鼻息,绝不会有假。
我把这件事情向父母提及,请求他们陪我再去那个地下室看看。
第一次,他们只是摸摸我的头,相视而笑。
第二次,父亲表情严肃起来,他跟我说,不准再跟别人讲这件事,不然,会被人当成精神病,给关起来。
我便不再和任何人分享,也不再靠近那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