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门外有人通报:“桓太医刚给小殿下请完平安脉,正在门外候着。”从均无声无息退至一边。“殿下可有按时服药?”桓钦眉头紧皱,看向面前人。“孤……”殷臻披了外衣坐在窗边,刚说一个字。“哎呦桓太医,你可不知道,外头那簇菊花怕是替殿下喝了多少苦药,连根带茎都是苦的。”大太监黄茂刚从屋外进来,一刻不停地说上了:“前月天气大热,殿下贪凉,热食一律放凉入口,咱家劝了好几次,总也有背过身的时候……”“上书房的折子堆了半人高,就着豆大的灯熬了一整宿才批完……”桓钦面露不赞同。“边关急报……”殷臻以拳抵唇,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黄公公可算找到撑腰的人,一口气说完:“前些日子扬州上供不少鲜美的大闸蟹,昨儿刚吃一顿,今儿又念叨上了……”“蟹性凉,少食为宜。”桓钦道,“药苦可食蜜饯。”两双眼睛盯着,殷臻实在招架不住,含糊说:“孤心中有数。”他看向桓钦。桓钦心中叹了口气,微觉苦涩。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无异:“小殿下只是老毛病犯了,有些咳喘……应还是先天不足带来的体弱,仔细照看暂也无碍……”若只是体弱便罢了,偏偏不是。能找到生长在苦寒之地的陵蕖花最好,此药于阴阳调和大有裨益。只是此药……桓钦并不关心那个孩子如何,他直言:“殿下玉体尊贵,此去凉州若能寻到陵蕖花,自用为好。”殷臻微微一顿,无奈道:“桓钦。”桓钦打断,木然重复:“下官知道,稚子无辜。”“不,孤是想说……”桓钦抬头。就见殷臻神色柔和下去,认真道:“孤不知该如何谢你。”“殿下保重身体。”桓太医那张脸霎时红了,提了两次医箱又磕磕绊绊:“下官,下官这就告退了。”殷臻抬手:“黄公公,你送桓大人一程。”殿中只剩两人。殷臻懒倚榻边,挑亮一根灯芯。宽袍逶迤而下,细白手腕探出,五指瘦长。“刘升斗此人安于享乐,满腹油水。出行必前呼后拥,九抬大轿。”烛火明灭殷臻眼底,寒意遍布:“等他龟爬到凉州,新上任的刺史血都不知凉了几回。”“孤先走,太子仪仗后至。”从均深深低头:“属下立刻去安排。”“至于宗行雍……”殷臻终于感到头痛。当年他对此人恨意滔天,但终是忍下了。本朝重文轻武,能用的将领一只手数得出来,他知道什么人该在什么地方。果然,宗行雍用兵打仗奇绝,两年前就大败蛮夷使之后退百里,更有传言说他划地为王。外患深重,宗行雍对边关震慑作用太大,轻易动不得。但此人又狼子野心,无法真正为他所用。性格恶劣、难以交涉。油盐不进、胆大妄为。不知廉耻。豸狱大牢犹在眼前,那句“本王给你五年时间”自脑海深处翻出。还有些别的。殷臻眼皮一颤。他这才觉得有些乏了,手抵着额角揉了揉,道:“且走一步……看一步。”二十七城地处大晋北部,多沼泽盐池。水源稀少,难生五谷。凉州城外一处不起眼的茶水铺子。“你听说了吗?今日城主府府门大开,说要给羌妃娘娘挑侍宠呢。”“侍宠?凉州和陇西二城叫得出名的美男不都在城主府里?在城外还有什么可挑的。”“诶,”有人煞有介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凉州地处大晋和蛮夷各族边界,往来商贩众多。我们城主大人美若天仙,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徘徊城外,想春风一度。城主府门一开,还愁没人进去?”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茶铺角落另一桌。从均在殷臻耳边低声道:“殿……公子,都打听清楚了。每年十月十日羌女会给自己挑男妾,就在三日后。”他带了一小队精锐护送太子先至凉州城,军师魏良远及小部分仆从落后一步。殷臻捏着茶杯转。茶楼酒肆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他坐在这里半刻,就弄清了远在朝堂半年没弄明白的事情。凉州及周围共有三股势力:城主、两支流寇和地方官员,两支流寇你打我我打你,都想吞并对方。一遇到敌人又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时不时大摇大摆闯入城中,抢夺珠宝绸物和粮食。以羌女为首的胡地族人盘踞凉州,早对其恨得牙痒痒。可惜打又打不败拆又拆不开,只能干瞪眼。知道得差不多,殷臻正要起身,忽然一顿。“不对,我可是听说城主大人此次选妃……咳咳,选人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讨好那位中州城来的……”吃茶的人四下看了眼,悄声,“王爷。”殷臻又坐了回去。“不会吧,摄政王向来不近女色,城主大人亲自上阵都铩羽而归,何等美人才能叫他收入帐中。”殷臻缓缓捏紧了茶杯。从均把头埋下去,还是感受到殿下浑身的低气压。“城主说了,只要是中州的美人,去府上通通有赏。这可不得了,叫那两支流寇听见了,也满大街捉人准备送去讨好呢。”“宗行雍何等人,难道会听枕边风?”“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悬。”他说得信誓旦旦,边关诸人仰慕宗行雍的不在少数,竟因为此事争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眼看要打起来。不论其他,摄政王领兵打仗铁血手腕,京中不少人向往。从均手下一位名叫“卓炎”的将领终于憋不住,窃窃提问:“从首领,你见过那宗行雍,像不像贪图美色对娘子言听计从的人?”他自以为小声,但声音还是挺粗犷。从均:“……”这等房中秘闻,何况殿下还坐在身旁。从首领瘫着张脸,迅速:“不知。”卓将领是个求知若渴的人,眼瞅着身边兄弟一个个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心里抓心挠肝的难受。这些天一路跟太子北上,胆子不由变大,又转向殷臻,小心翼翼:“公子,您说呢,这美人计好不好使?咱们能不能一用?”殷臻脸色几经变换。卓炎本来都讪讪扭过了头,谁知半晌,听见一声毫无情绪的“可用”。他得了答案又不大信,正要问“殿下怎么知道”就被从均一筷子敲到手背上:“噤声。”“殿……公子面前,也敢胡言乱语。”卓炎收回被一筷子抽得通红的手背,默默闭嘴。从均再三犹豫,问殷臻:“公子,可是忧心寇匪之事?”殷臻道:“我并非担心这些人。”乌合之众,其心必离。三派势力争先拉拢,可见势大。殷臻遥遥望向暮色中的城主府:“我担心的,是……”宗行雍。深夜,城主府。歌舞升平。屋顶瓦片被掀开一块。宗行雍大刀阔斧坐着,高居主位。所有服侍的侍女退至三米外,身边只立一个抱刀的黑衣暗卫。坐姿粗俗,不成体统。房顶上殷臻眉心皱起。殿内亮堂,自上而下看,轻薄红纱遮住他表情,只见黑金滚袍迤地,长腿肆意伸展。他与四年前并无太大区别,五官挺立,被塞外黄土和厮杀打磨得残忍冷酷,宛如出鞘利刃。见血封喉。殷臻微微俯身,细听。一众歌姬舞女在前,他点评:“庸脂俗粉。”有人谄道:“过两日定找到让王爷满意的,这异族的儿女,瞧着普通,各个在床上放得开,王爷一试便知其中滋味。”毫无收获,殷臻深觉污言秽语,正欲甩袖而去。“本王在中州已有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