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族内祭祀出了问题, 经过这几个月的调整, 阴家必须补一场典礼。
上回祭祖失败,这回不止祭祖,还祭天。
场面更加隆重。
这次需要更加小心,万不可出问题, 为此, 阴琅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帮忙。
他把逐水找回来。
半月不见,逐水高了点, 肤色也黑了些,穿着粗布衣裳, 依然难掩容色俊美,提起在山下的生活, 语气轻快。
“我试着改良傀儡, 灌溉起来更为方便。”他和追风说。
追风笑道:“还得是你, 你一直是我们三个之中, 最聪明的。”
逐水:“要不是大哥,我也没能进浩瀚山。”
追风捶他肩膀。
二人一边削傀枝, 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追风一直在等逐水聊起女孩,但逐水每次都能精妙地避开,好似混不在乎。
终于, 追风开口:“你下山后, 和小田在一起吗?”
逐水:“哦, 你说小田?”
他眉眼弯弯, 唇畔漾出几乎可以名为幸福的微笑。
无需多言,追风既欣慰,又羡慕:“真好, 你这次回来,话多了很多,脾性比以前更热乎了。”
不多说自己,逐水又问:“大哥呢?”
追风:“我?”
逐水:“是啊,和主子如何?”
追风:“……”
他望着手里的傀枝,惆怅地说:“没有的事,主子是主子,我须得认清自己的身份。”
这段时日,对追风是一种折磨,揽月和逐水相继离开,山上只剩他一个男子,假如主子对他有意,早该收他为男君。
可显然,一切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
他能伴在主子身侧,但仅此而已。
而最令他心冷的,是前几天,主子对他说,如果他想和逐水一样离开,随时可以离开,她不会拘着他。
追风叹口气,他有点好面子,这种话,不大想告诉逐水。
逐水沉默会儿,小声说:“好事多磨,对了,我在山下看到阴元征。”
阴元征被傀儡重伤过后,如今醒了,已能自由行动,与阴雪青的婚约,也如常。
追风眼角猛地一跳。
逐水又说:“阴元征脾气是不好,不过一切还是要看主子的意思,不然就算他和主子生米煮成熟饭,主子也不会喜欢他。”
生米煮成熟饭?追风抬起眉梢。
说着,逐水放下裁制完的傀枝,说:“好了,我先下山了。”
追风:“不在这住一晚么?”
逐水摇头。
追风:“来来去去多麻烦,住一晚吧,咱好久没一起吃酒了。”
逐水:“不麻烦,吃酒的话,酒量比不过大哥,没意思。”
追风:“你小子。”
阴雪青方走来时,就听到他们这段话。
她在廊下站定,看着少年郎放下袖子,与追风说着话,明显比以前活泼多了。
山下的生活,就这么有趣?
逐水抬头,与她四目相对,朝她颔首。
他目中有了然,有坦然,这般明亮轻灵,是她印象里,这双本就漂亮的眼眸,更加吸引人了。
追风察觉逐水的视线,回过头,朝阴雪青道:“主子。”
阴雪青问逐水:“要下山?”
逐水一笑:“是,”他顿了顿,“她在等我。”
追风恍然明白,笑骂:“原来这才是你非要下山的理由啊!”
没人留意到,阴雪青骤然紧攥的手。
...
阴家讲究以“自然”祭天,祭祀的东西多且杂,许多草药香料,还得现成从山里采回来,不常住在山上的人,很容易弄混草药香料。
有傀儡相助,容易几分,只是傀儡也不是万能的,采完的草药香料,都得追风、逐水再分一遍。
人手实在不够,在山下借了两个小药童。
此时,逐水拿着一种草,神色严肃,和小药童说:“这是祝天草,你们刚刚弄混了,下次要更注意。”
药童:“是。”
向来笑盈盈的逐水,突然拉下脸,他们都快吓哭了。
祝天草并不常见,焚烧祝天草,其香味,有一点助兴房事的功效,许多夫妻都会用它。
追风打圆场:“行了,捡出来就行了。”
他让两个药童去休息,
逐水销毁手上的祝天草,说:“大哥,你别怪我跟他们发火,这是第三次了,祝天草掺杂进来,再加上别的香料,只怕药效更难控制。”
追风愣了愣。
他骤然又想起,生米煮成熟饭。
其实当时,他就想反驳逐水,主子性情是冷了点,但很负责,一旦有了关系,她再不喜欢阴元征,也不会置之不理。
而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追风死死皱起眉头。
接下来,他做事有点心不在焉,差点出纰漏,阴琅以为他累了,让他歇息一天。
这天,是整理草药香料的最后一天。
逐水顶上追风别的位置,他不在,药童们在登记草药香料,他们见到追风,追风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走:“剩下的我来就行。”
药童们一喜,把事情交给追风,携手下山。
追风在新的草药香料里,果然又发现祝天草。
他看了很久,突的,想到揽月。
他们被阴雪青带到山里,才能在乱世中有安居之所,揽月的不成熟,已让阴雪青失望,难道他要步揽月的后尘吗?
不行。
他不舍得让阴雪青再失望,也不愿去算计恩人。
追风挑出所有祝天草,亲手销毁它们。
及至此,他才松一口气,就算一辈子待在主子身边,只能看着她,不能再亲近一分,他的人生,也值了。
他呼吸都轻快。
...
夜幕降临,祭天典礼开始。
阴雪青穿上巫女服装,玄色为尊,头上戴着金冠,衣袍绣着金色的繁复花纹,衣服很重,这般行动,端庄而强势。
这一天典礼很长,阴雪青作为唯一的巫女,自己一个人在祭台,受阴家众人跪拜,达天听,通祖训。
末了,一日的疲惫过后,阴雪青需要在一间密闭的屋内,待够一刻钟,焚烧草药香料,涤净自身。
这是祭天最后一步。
她抓起研磨成粉的草药香料,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炉。
不一会儿,阴雪青鼻翼忽的一动。
她望着炉火,几分思索。
天色已晚,追风在屋外等着阴雪青,这场祭天典礼完后,也入秋了,到时候,可以着傀儡给主子做桂花糕。
他心中念着事,阴雪青出来时,他还没发现异样。
直到她走出几步,他嗅到空气中,漂浮的香甜气味。
追风隐约觉得不对,草药香料的味道,该是清新的,就看阴雪青背对着他,说:“追风,你把逐水找来。”
她的声音向来清冷,追风喜欢她的音质,然而,多了一层意味不明的沙哑,也能这么好听。
更叫人想探究其中的变换。
追风愣了愣。
他不由想到祝天草,可他分明把所有祝天草都挑出来了,怎么还会有祝天草?
而阴雪青如果中了祝天草的症状,又为何要找逐水?逐水凭什么?
追风脸色微微一变,他朝前迈出一小步,道:“主子,你若是身体不适,我……”
不等他毛遂自荐成功,阴雪青沉下声音:“去。”
事已至此,追风眸底的光亮,骤然一暗,即使到这个程度,阴雪青也不愿用他。
他找到逐水时,逐水面上讶异,几乎不作假。
追风满脸灰败,又对逐水说:“你已经有喜欢的女孩了,主子这么做,也是……不管如何,你可以试试拒绝主子。”
这句话,他险些说不完。
而逐水只叹口气,说:“大哥,谢谢你。”
谢谢你不遗余力,帮助我和阿青。
他抬起眼眸,眸中闪烁。
跨过那道门槛,面前床帐低垂,逐水放轻脚步,一步步靠近。
终于,当他撩开床帐时,突的,阴雪青拉住他的胳膊,一个用力,把他压在身下。
帐中香气撩人,气温灼灼。
她解开头上发髻,满头乌发顺着肩膀后背优美的弧度,如瀑般倾泄而下。
那双凤眼中,酝着星星点点,不再是不将一切放进眼里的虚空,雪白的面颊上,也染上一层薄薄的粉,吻上她的脸颊,似乎能尝到熟透的果实。
妖而不艳,昳丽动人。
逐水仰视她,试图挣脱她的桎梏:“主子。”
察觉到他的抗拒,阴雪青闭了闭眼,问:“你不愿意?”
逐水:“主子,我是来亲自向主子说明,我既已不是主子傀伴,万不可为主子做这些事。”
“这些事,该由大哥做。”
阴雪青:“……”
她抽走他的腰带,利落地绑住他的手,又挑开他的衣领,冰凉的发梢,拂过他的脖颈、喉结。
刹那,逐水的喉结上下滚动。
阴雪青捂住他的嘴,往他嘴里塞了祝天草丹,缓缓说:“你的意思是,想要身份。”
逐水望着她,喉结又是一动。
阴雪青:“我给你。”
如果是追风和姑娘在一起,她不会在乎,甚至会送上最真挚的祝福,原来,这就是占有欲。
还挺有意思的。
...
追风在树梢上坐了一夜,逐水还是没出来。
他好像被骗了。
他想不通,祝天草怎么会混进香料里,骤地,又想起逐水所说的,生米煮成熟饭。
他突的一惊,是自己的心情,被逐水拿捏了。
但凡他心性差一些,便会学揽月那样,背叛主子,把祝天草掺杂进香料里,可问题是他没有,阴雪青还是中药了。
那这草药很有可能是逐水掺的。
他以为他会掺料,怕不够多,额外加的。
再想想,他嘴上说着喜欢小田,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和小田有过任何亲密接触。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阴雪青。
骤地记起揽月的忠告,追风浑身一寒,而此时,天破晓,山上的傀儡动起来了,它们烧热水,运送热水。
还好这种事,不需要他动作。
但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追风捏紧拳头,青筋一根根凸起。
...
待得天光大亮,阴雪青牵着逐水的手,到阴琅面前。
她说:“父亲,逐水从今日起,就是我的人。”
阴琅神色巨变,又很不快。
只是昨晚上,他就知道原委,是药童弄错祝天草,让阴雪青不得不强夺逐水,不然,要是逐水勾引阴雪青,他定不会让这种男人留在山上。
而逐水半低着头,俊美的半大少年,这么沉默,总让人想起他的不愿。
好一会儿,阴琅才说:“阿青你……算了,喜欢就好,你把他收做男君吧。”
阴雪青:“我已经和他解除傀伴关系。”
阴琅:“你的意思是?”
阴雪青:“我要与他成亲。”
阴雪青和阴元征解除婚约之事,很是重大,阴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和族老交代。
但女儿想做的事,阴琅向来都是支持,何况,这次也是女儿亏欠逐水,人都下山了,愣是掳回来。
阴琅对逐水的感官,很复杂,他只能先争取处理一下。
待得阴琅离去,阴雪青看着逐水,说:“事到如今,还是不愿?”
逐水:“但凭主子吩咐。”
阴雪青无声弯起唇角。
她叫他:“去吧,了断你在山下的事,今日之内,搬回来。”
逐水:“是。”
他下山之时,遇到追风。
二人擦肩而过之际,追风攥住他的衣襟,冷眼盯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追风松手。
趁逐水离开,追风不愿阴雪青被蒙蔽,他到门外,单膝跪下:“主子,我有一事相报。”
阴雪青摇动团扇,一边走出来。
追风说:“主子,昨日的祝天草,是逐水放的,我绝没有做过害主子的事!”
不曾想,阴雪青却也不惊讶,她说:“我信你是无辜的,逐水知道吗?”
追风:“未曾。”
追风等逐水下山,才和阴雪青汇报的,想打他个措手不及。
阴雪青:“那就好,你别让逐水知道,你没放祝天草。”
追风愣了愣。
阴雪青目中如点墨,道:“你就让逐水以为,是你放的。”
追风不解,按照主子这样说的话,逐水也没有动手放祝天草,甚至以为是他放的,那祝天草,到底是谁放的?
还能是谁放的?
脑海一激灵,追风顿时讶异地盯着阴雪青。
她拿着扇子,遮住半张脸,道:“嘘。”
在接受情丝时,她隐隐发觉,那不是完整的情丝,而是被一分为二的情丝。
想控制她的感情么?
她更喜欢控制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