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府离谢府远着,加上江烟伣自己这两天也没歇息好,车颠了半天,直接把她颠进了梦乡去。
她睡得也不安稳,隐约总听着一个男声在她耳边沉沉说着,似是呢喃,又似是威胁的低语。
【这是具生丸,掺了大糖,苦杏仁,还有一味罂粟。捏碎了,每日在他茶里放一点。若他生疑,你便先喝给他看。】那人道,【别让我失望。】
鼻尖前萦绕着一道算不得独特的药香味。
“姑娘。”
她皱了皱眉。
一只温热的小手覆上了她手背:“姑娘,咱们到地方了。”
江烟伣这才朦朦胧胧地掀起了眼来。
车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琤黄一手挽着帘子,探进了半个身来握她的手。
“先前在慕府那儿才吃了苦,姑娘歇会儿也好。”她将手收了回去,分毫没有方才面对慕夫人时的专横样,“姑娘手发寒的,可是在车上吹了风?”
“没事,可能是我刚睡醒。”江烟伣不大在意地冲她笑了笑,扶着车壁就要自己起身。
“姑娘可着紧些,还是搀着奴婢吧。”琤黄忙将手递了上去,却像是忽然闻着了什么似的,鼻翼翕动了翕动,眉毛慢慢拧了起来,“姑娘可有闻着一股子药味?”
江烟伣也觉得气味古怪,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座椅,见了一只瘪瘪的柑蓝小锦囊。
原来她方才睡着的时候,不慎把药囊的一半压在了身下,里头的药丸给坐碎了一两个,药味便漫了出来。
“是我自己带着的药,没事。”她将药囊捞过来揣进了袖里,回身时忽然一个趔趄,所幸她眼明手快地握上了琤黄的胳膊,不然非得滚下车去不可。
她自己没什么事,倒是把对峙慕夫人都对峙得面不红气不喘的琤黄吓了一大跳:“姑娘——”
她讪讪:“我腿脚一时半会方便不来,还要劳烦姑娘扶我下车了。”
琤黄忙把另一手也扶了上去:“是是是,姑娘可仔细着点。”
一下车,一扇修得极为气派的将军门便撞进了江烟伣眼里,檐下悬着面笔力苍劲的牌匾:
谢府。
门足有四米高两米宽,漆得严丝合缝浑然天成,其之红色沉重却不乏通透,中间镶着一对琉璃蟠螭的门环。至于撑着门楼的两根足一人环抱,在灯烛映照下色泽剔透、折着丝丝金光的木柱……
……别是金丝楠木吧。
门口左右各站着两个带矛侍卫,见几人来了便齐齐行礼:“见过琤黄姑娘、枫主,姑娘。”虽都不知江烟伣是何人,却也没一个敢逾越偷瞄她的,起身后便将大门推了开。
若说慕府收敛如小家碧玉,谢府则绝对是肆无忌惮的贵气,从府门便可见一斑。门后是一块几尺长的照壁,由一块天工为雕的和田玉镶入花岗岩中而成,四周浅圃内植着修剪精良的矮松。
而那青衣侍卫却没有要同她们一起去的意思,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转去了另一个方向。琤黄看了他一眼,像是习惯了他的我行我素。
琤黄向一侧绕去,回头见江烟伣还在原地盯着照壁发呆,失笑道:“姑娘还请先随奴婢去见夫人。这些花花草草的,若姑娘想看,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奴婢再陪姑娘来看。”
江烟伣不过是被这排场略震慑到了而已,也没多想看,听了琤黄的话便回过了神来,一面应着一面小跑跟了上去。
现下天色已黑,一些景致江烟伣也看不大清楚,只晓得琤黄领着自己拐了好些个弯,最后到了一处偏堂前。
偏堂高有两层,中间高高地挑空,远望着便灯火通明。
“二位姑娘。”堂前一蓝衣侍卫向二人抱拳示意,生得剑眉星眼,看着装显然不是寻常守门之流,倒与那青衣的有两分相似,“夫人已在里头久候了。”
琤黄亦对他颔首回礼:“柳主。慕家的略难缠了些,多耗了些时间。”
“无碍,夫人已料到了。”蓝衣侍卫目光偏向江烟伣,短暂地笑了一下,末了躬身让到了一边,态度恭敬十足,“姑娘,请。”
江烟伣愣了愣,扭头见琤黄也没有要进去的表示,一下无所适从了起来:“我……我一个人进去么?”
“是。”
琤黄亦对她点头。
……行吧。
江烟伣在心中自我安慰了一番——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好容易逃出了慕府,若到了这儿还是讨不到好,那只能是自己无福。
于是她扯了两下略皱得厉害的衣衫,尽力让自己不那么像刚死里逃生的模样,便迈进了正堂里去。
登堂入室,在外面看着已足够明亮的灯火愈发晃眼了些许,竟有些亮若白昼。
她眯了眯眼,心说这可真是能让人失明的贵气。
堂内左右排着两列桌椅,椅后置着木屏风。厅堂正前方两极木阶之上是一张紫檀堂椅,后头墙上挂着三把短刀。
那位举国尊贵的夫人正斜倚在堂椅上,椅身被她一袭紫黄披帛蒙去了大半。她凤眼微垂,正把玩着手中一串佛珠子。
听到了江烟伣的脚步声,她抬起了头,牵起了个微笑来。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