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理皇帝登坛拜将,授予三军都统、各位将领兵符、印信等物。
大理军队倾巢出动,各地新军、义兵还在源源不断的加入。
秦虎率领手下一名副将、两百僧兵、三千兵士浩浩荡荡出征。
三千兵马,骑兵仅有五百骑。
本次征战,秦虎只带了两名弟子张茂和平九,作为贴身护卫。
张茂、平九两个拜师时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不适宜修习阴阳二气神功,因此张茂学的是枪,高家枪,而平九练的是扶桑刀法、沧浪刀法。
秦虎的一心刀法,必须以强大内力、充沛真气支撑,目前两个徒弟尚未修炼。
出征前,林府全家人送他到巷子口。
林夫人、谢老、曾老、鬼面将、赤脚将、双戟将、射雕将,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人人眼里都带着依依不舍、殷切期望。
还有那个唐溜子,林夫人刚刚收他为徒。
战争,凶危也,古来征战几人还?
林枫晚一手牵着林小荷,一手牵着林小虎。
林小荷已经五岁,开始修习阴阳二气了。林小虎不到三岁,说话还是奶声奶气的。
林枫晚柔声道:“小荷、小虎,你们去亲亲阿爹。”
两个小孩飞扑过去,秦虎弯下腰,一手一个,紧紧抱在怀中。秦虎笑了,说道:“乖乖听阿娘的话,阿爹很快回来,带你们去骑木马,练弓箭。”
他挺直身躯,注视妻子,说道:“抱歉,家里又要交给你了。”
林枫晚微笑道:“习惯啦,你早去早回,我们在大理城等着你。”
秦虎断然转身而行,张茂持枪、平九带刀,跟在身后。
此刻,他不再是一名父亲,一个丈夫,而是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一员大将!
因为他的身后,有着一个温馨甜蜜的家,一处幽静安宁的院子。
那是他最强大的后盾。
那是他勇气和信心的来源。
三千兵马爬山涉水,绕开大道,避开广南军的进军路线,隐秘所有行踪,昼伏夜行,直插广南军身后。
秦虎的策略,便是要把三千兵马变成一把入鞘的长刀,不到合适的时候,绝不亮出刀锋。
三千孤军,面对数万大军,硬碰硬那是自寻死路。
而大理的三万主力,负责牵制广南军大部,给秦虎他们创造最佳战机。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务必打在对方七寸要害上。
一击制胜。
秦虎领过兵,打过仗,曾统辖过无数勇猛善战的精锐,对于治军、行军、结营、扎寨、对阵,厮杀,可谓胸有成竹。
从一开始,他便严令行军不得发出任何声响,不得喧哗,不立营帐,不得生火造饭、不得四处侦查敌情,屏蔽所有的耳目。
三千兵马如同凭空消失,不但广南军毫无察觉,连大理方面也不知这支军队现在何处。
所有的敌情查探、地形观察、路线确定,由他亲自带领张茂、平九以及几名亲兵,冒险前出,摸清情况后,再确定下一步动作。
主将身先士卒,不畏生死,兵士们自然凛然听命。
数日后,大理三万大军与广南军主力相遇,双方激战数场,战事一度胶着。
广南军号称六万,实际上加上后方的辅兵、民夫,人数达到八万以上。
大理军故意示弱,且战且退,引诱对方深入国境。
广南经略使罗定远不算名将,但绝非庸才,他果断派出四万兵马,咬住大理军主力不放,他自领一万中军,坐镇后方。
此时,秦虎的三千兵马,已经悄悄前进到一个名叫盘岭的所在。
盘岭多山,不利于大军集结。
秦虎和张茂、平九几个,伏在一处山崖上,查看四面情形。
下面是群山之中的几处平地,有村落、有人烟,有道路,也有星罗棋布的几十处营帐。
不知属于天朝军那一部分,也不知具体兵力如何。
张茂低声道:“师父,咱们一路上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刻意避开广南军呢?”
秦虎道:“咱们兵少,打不过,耗不起,只能寻找战机。”
平九道:“我明白师父的意思,广南军的战线拉得长,后方的粮草十分关键,咱们的目标就是他们的后方供给。”
秦虎赞道:“狗儿很聪明。”
张茂、平九虽然有名号,但他还是习惯称呼两人的小名。
秦虎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大胆的计划,有点冒险,也不知道能否凑效。”
张茂道:“师父你快说呀。”
秦虎道:“我想问问,如果遇上一个武功比你们高很多的高手,你们应该怎么办?”
张茂道:“血战到底。”
平九道:“打不过就跑。”
秦虎道:“也对也不对,练武之人要有血性,但也要有头脑。不能力敌,便去智取。你要仔细观察对方的武功招数,寻找破绽,趁其不备,果断出手,任何人都会有麻痹大意的时候。”
张茂喜道:“我懂了,好比高家枪的虚实枪、明暗枪,明地里一招,暗地里一招,虚虚实实,直指要害。”
平九点头道:“师父常说水无常形,刀无常势。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就是这个道理。”
张茂道:“那么,师父觉得,广南军的要害在哪里呢?”
秦虎道:“广南经略使罗定远。”
查看完毕,秦虎返回营地,那是一个山坳,不过没有一处营帐,所有兵士就地坐着、躺着休息。战马套住马嘴,马蹄蒙上厚布。四下里寂静无声。
秦虎挑选了两名机灵的僧兵,如此这般嘱咐一番。那两人放了兵器,换上僧衣,打扮做游方僧人,下山而去。
僧人周游化缘,本属平常,何况那两人本来就是如假包换的和尚。言行举止和服饰打扮毫无破绽。
两名化缘的和尚装模作样,到山下转了半天,除了受到一队官兵的简单盘查,没有任何意外。
其后,两人远远兜了一圈,安然无恙返回山上。
从两名僧兵口中得知:根据营帐的数量估计,山下的驻军近万,乃广南军的中军所在。但限于地形,营帐比较分散。
村庄边上,山脚之下有一处小庙,从旗号以及守卫的部署来看,极有可能是经略使罗定远的临时驻所。
道路上,不时有一队队车马经过,运送的都是粮草军械。
秦虎心道:“苍天不负有心人啊,没想到在此地和罗定远狭路相逢。”
之前他心中那个大胆的计划,终于可以实施了。
秦虎马上招来副将、几名军官、还有僧兵的首领商议。
秦虎道:“诸位,广南经略使罗定远便在山下,既然碰上了,我打算过去打个招呼。”
副将大惊道:“将军万万不可冒险!”
秦虎摆手道:“不碍事,我有自保之策。”
众人苦苦劝阻。秦虎脸一沉,说道:“此乃军令!尔等不得违抗!”
众人不敢抗命,但心中焦急不止:主将孤身犯险,这是哪门子的打法?
秦虎道:“我只要几十个僧兵跟着我便可。你们迅速绕过中军,直取后方。记住!三千兵马分散成五六队,每队四五百人,滋扰对方的粮队、车队,不许恋战,烧了粮草器械马上撤退。”
副将咬牙道:“如将军遭遇不测,在下日后定当自刎谢罪。”
秦虎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吧,我死不了,你也不用死。”
他取出地图,指着某处地点说道:“我办完事,便去此处与大家汇合。”
各人领了军令,召集部下,分头行事不提。
秦虎从僧兵中挑选了四十名武功最强、轻功俱佳的,每人都背负弓箭,腰跨军刀,也有拿棍棒、长枪的。
张茂、平九死活要跟随师父。
秦虎不允,说道:“小荷小虎、还有师娘,需要你们照顾,你们随大军行动。”
两个少年都以为,师父要冒死去刺杀对方主帅罗定远呢,此去九死一生,如何舍得?
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拉住秦虎的衣袖死死不放。
秦虎无奈,低声道:“我不是去送死啊,万一不敌,我就投降。”
什么?投降?
两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虎笑嘻嘻道:“我是禁军的副都指挥使,又做过御林军统制,还有十七卫的身份,罗定远敢拿我怎样?”
师父如此无赖,徒弟们只好听天由命了。
夜色降临,待三千大理军分批开拔后,秦虎领着数十僧兵悄悄出动。
每个人都黑衣黑裤,以黑布蒙面。
罗定远驻扎的小庙背靠陡崖,前方和左右都有军营守护,可谓固若金汤。
秦虎和僧兵施展轻功,从陡崖的背后往上攀援,趁黑翻过山崖,几经辛苦,才抵达小庙的后方。
数十人如同暗夜里的猫头鹰,在树木、石头、土堆后潜伏。
夜深了,秦虎轻轻一挥手,众人虎狼般跃起,三下两下击昏巡夜的兵士,翻过矮墙,潜进小庙内,向居中的佛堂靠近。
佛堂内,广南路经略使罗定远坐在案桌后,手执书卷,正在挑灯夜读。
他的身边,还有几名亲随,十几个亲兵。
罗定远白面微须,神态悠闲,虽然置身军旅中,仍不失儒雅文人气度。
门外忽闻几声微响,几名黑衣蒙面人忽然现身,冲进佛堂内。
“有刺客!”十几名亲兵齐声呐喊,拔刀相迎。
来人武功不俗,几个照面,便打倒一众亲兵,所幸他们下手极有分寸,不伤人命。
为首一人喝道:“你们快快散开,抵挡外面的援兵。”其他蒙面人领命而去。
罗定远微微一惊,随即镇定。
为首那人孤身立于当前,全身上下稳如泰山,一派高手风范。
罗定远道:“阁下何人?”
来人拉开蒙面的黑布,笑道:“我乃京城禁军东北大营副都指挥使,前神卫军统制秦虎!”
罗定远啊的一声,震惊不已,秦虎的大名,他也算略有耳闻。沉吟道:“久仰了,不知秦指挥使意欲何为?”
秦虎道:“请罗大人暂缓进军,给大理一个喘息的机会。”
罗定远道:“秦指挥使是我天朝将军,缘何为大理效力?”
秦虎正色道:“为了大理无辜的老百姓。”
罗定远漠然道:“本官军令在身,恕难从命。”秦虎道:“只好得罪了。”
他必须尽快制住罗定远,逼其从命,因为小庙之外,军营里的兵士正在闻声赶来,仅凭四十名僧兵,抵挡不了多久。
秦虎抽刀,步步向前紧逼。罗定远冷冷一笑。
霍地,他身边三个亲随动了,动作犹如鬼魅,片刻形成一个品字状,将秦虎围在中间。三把长刀阴森森的直直指向秦虎。
那三名亲随,竟然是深藏不露的三名高手。
从对方的动作、速度、呼吸以及内息运行来看,三人俱是一流高手!
罗定远冷笑道:“你以为本官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任你摆布。但想不到吧,本官乃是南海派掌门的亲侄,这三位,更是我南海派的三大护法。”
他高声道:“天残,地缺,人弃,速速将此人拿下!”
书中暗表,那南海派来源极其神秘,其门人弟子向来与中原武林不相往来。
岭南、南海烟瘴贫瘠,自古便是流放之地。
那些流放的人当中,不乏武林高手、江湖豪客,历经数百年后,渐渐组成一个门派,号称南海派。
南海派高手辈出,其中也有不少惊艳人物,但偏隅一地,声名反而不如中原一些普通的门派响亮。
从天残、地缺、人弃三个名号,便能看出南海派的怪异与诡奇。
三把长刀闪电飞起,破空之声未发,长刀已然袭至。
好惊人的出刀速度!
三人快,秦虎更快,他全力荡开左右两刀,身体倏地逼近最后方的天残,当头一劈!
天残瞳孔猛缩,长刀直指对方腹部。
秦虎如若不退,那长刀将瞬间洞穿他的身体。
地缺、人弃挡了一招,正要进击,刀身上却传来一阴一阳两股醇厚内力,寒热交加,浑身为之一颤。身形不由地顿了一顿。
顿了一顿,不过一眨眼功夫,但场中形势已经发生剧变。
天残的长刀触碰到秦虎衣衫,秦虎根本不避,叮的一声,长刀似碰上某种硬物,无法寸进。
秦虎的刀已劈到天残的头皮!
疾风扑面,天残暗叫:吾命休矣!
秦虎手腕一转,刻不容缓的一刹那,长刀刀柄在对方脑袋上重重一击。
天残昏厥倒地。
秦虎飞身越过案台,长刀架在罗定远的脖子上。
地缺、人弃救援不及,惊叫道:“放开罗大人!”“快住手!”
秦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战胜三大高手,他要的是速战速决,全速逼开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拿下罗定远!
他腰间的硬物,乃是十七卫的腰牌,腰牌属于精铁打造,外部嵌金错银,坚硬无比。
他故意施展不要命的招数,诱使天残出刀,而后用腰牌阻挡,一招放倒南海派的一流高手。
当然,其中涉及到眼光、判断、速度、胆略,缺一不可。
如果与三人缠斗,恐怕要数十招甚至上百招之后,大费一番力气,才能击败天残、地缺、人弃三人。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外面杀声震天,大队的官兵赶到,正在和僧兵们激战。
因此他只能冒险。
幸好他成功了。幸好罗定远文官出身,不会武功。
秦虎笑道:“罗大人,叫他们弃刀吧。”
罗定远脸色苍白,叫道:“都住手,你们快退下。”
地缺、人弃两人心中恨极,又怕伤了大人,只好收刀退开。
秦虎推着罗定远走出佛堂,说道:“让你的兵也都退开!”
刀架在脖子上,寒气渗透肌肤,罗定远只好大声传出号令。
天朝军纪森严,外面的兵听到主帅下令,随即潮水般退去。
一名军官高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胆敢伤了大人性命,我军将士必将尔等斩为肉酱!”
四十名僧兵死伤十几个,余者浑身浴血,退回小庙之中戒备。
秦虎道:“长夜漫漫,罗大人,咱们好好谈谈?”
地缺、人弃两人守在旁边,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秦虎押着罗定远返回佛堂。
除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天残,佛堂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一个天朝前将军,一个天朝现任经略使。
罗定远脸色铁青,道:“谈什么?本官皇命在身,杀了我便是。休想让我撤兵退兵。”
秦虎大拇指一翘,说道:“大人好胆色!其实在下还有一重身份,请大人明鉴。”
他掏出十七卫腰牌,高高举起,烛光下,罗定远看得明明白白。骇然道:“原来阁下是十七卫的人!”
钦命腰牌制作得精巧繁复,外人绝难伪造。
秦虎道:“不错,在下真正的身份,是十七卫甲组副统领。”
十七卫直属于皇上,属于亲信中的亲信,朝中文武无不忌惮万分。
罗定远惊魂稍定,语气也变得谦恭,低声说道:“下官适才不知,多有得罪,是皇上有什么密旨吗?”
秦虎摇头,说道:“没有密旨。不过我接到国师密信,这次进军大理,朝中还有不同意见,可能存在变数,让大军攻势暂缓。”
他抬出国师,有意给罗定远加大压力。
罗定远额上冒汗,朝廷近几年波诡云谲,几股势力暗中较量,康王与荣亲王面和心不和、康王与国师关系微妙,军中将领摇摆不定。他或多或少都了解一些。
经略使的官职,看似威风八面,但和朝中的大人物相比,不值一提。
千万不要走错了方向,上错了船。
罗定远彻底服帖,拱手道:“阁下有什么提议,本官尽力去办。”
秦虎道:“大理的三万主力,战力不俗,随时会发动反击。部分军队,已经渗透到广南军后方,意图截断我军粮道。大人不妨找个理由,暂缓大军进度,拖上个十天半月,局势一定发生极大变化。”
“如果大人一意孤行进攻,久战不利,朝中有人就会大做文章。”
他巧舌如簧,又是哄又是打,几句话里有真有假,罗定远听得汗水汵汵而下。
秦虎见目的达到,笑道:“几日后,大人当知我所言不虚。”
他见好就收,拱手道:“在下告辞,请大人三思而行。”
罗定远恭恭敬敬,亲自送秦虎等人离开,手下官兵不知秦虎身份,也不知主帅吃错了什么药。刚才还喊打喊杀,转眼间就亲热无比。
人人如坠云雾之中。
数日后,后方粮道果然遭到小股敌军的不断骚扰,损失惨重。敌人来去无踪,根本不与天朝军纠缠。
罗定远接到探报,暗暗心惊,下令四万前军停止进攻,原地待命。
罗定远紧急向朝廷禀报军情,言道:大军进攻不利,大理方面坚壁清野,广南军粮草不济,打算就地筹集军粮物资等,伺机再战。请求朝廷尽快决策云云。
而秦虎辗转几日,终于与其中一队部下汇合。他收拢兵马,撤向山岭老林中。
他强烈地预感到,尽管天朝尚未退兵,但大战已经接近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