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拖拉机冒着黑烟, 载着钟泽等人行驶在村里的小巷中。
“这烟忒大了点儿,动静也不小。”钟泽掩着口鼻说,还不忘让景辛也用袖子捂住他自己的鼻子。
薛逸却似乎不觉得呛, 泰然自若,“没办法, 缺燃油, 把车子改装成烧柴火的更实际。我只是担心, 咱们发出这么大的噪音,未免有点太显眼了吧。”
“野生动物听到咱们的动静,应该会本能的避开吧。”钟泽猜测, 他心里也没谱, 单只的动物肯定会避开, 但成群的就不好说了。
伴随着拖拉机的行进噪音, 他们来到了村子西边, 果然看到了放下的吊桥。
上面横着好几具尸体,薛逸自告奋勇跳下去,拖开了他们,让拖拉机顺利通过。
通过了吊桥, 钟泽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离开这个鬼村子了。”问驾驶位的李佳桐,“你看到小文了吗?”
“……没有, 我没看到她的身影。”
“你别担心,我们都留心着呢, 肯定能找到她。”
“谢谢你们。”
钟泽看不到她的正脸, 只觉得她的语气充满了感激。其实从文姿言的意识中, 可以看出李佳桐就是那种遇到困难, 会审时度势的人。
不过, 一旦等到机会,就会奋起反抗。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只是有的时候,恶势力太强大,有些人一辈子也等不到机会。
“我眼神好,我来看。”薛逸在后斗中站起来,眺望远方,一点点的移动着视线,忽然,他指着斜前方的一片矮草丛说:“那里面有活人,是正常人的体型,不知道是不是她。”
“或许是力竭,结束超能力的使用了。”钟泽倒是什么都没看到,很佩服薛逸的夜视能力。
“停一下,我下去看看。”拖拉机一停,薛逸就跳了下去,在草丛里摸索了一会,摇头回来说:“是个糟老头子,就剩一口气了。”
钟泽竖起耳朵听,“怎么这么安静?连声惨叫都没有,都死光了?”
薛逸微微点头,“有可能。”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小文确实该恢复常态了。”钟泽说。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景辛,抬起胳膊指了一个方向。
钟泽顺势去看,什么都没看到,正纳闷的时候,就听薛逸说:“没错,你朋友指的方向有活人,还朝这边走来了,看身形是个女人。”
你猫头鹰吗?看得这么清楚。钟泽眯起眼睛去看。
李佳桐停下了拖拉机,也站起来眺望,随后就跳下车,朝那个方向跑去。
钟泽这时才看到一个白花花的人影,朝他们这边踉踉跄跄的走来,而李佳桐已经冲了上去,脱下外套,包裹住了对方的身体,而文姿言似乎是找到了倚靠,瘫软,跪在了地上。
钟泽刚要跳下去帮忙,薛逸示意他坐下,“你陪你朋友歇着吧,我去就够了。”说完,跳下了下去,帮着李佳桐一起把文姿言搬运回了后斗。
“咱们失算了,应该带点食物、水或者衣服出来。”钟泽脱下帽衫,卷成一团,“给她当枕头吧。”然后瞄上了景辛,“你的也脱了,给她盖腿。”然后动手就给扒了。
薛逸也不甘落后,同样贡献了自己的外套,系在了文姿言腰上。
“她不要紧吧?”李佳桐担心的问。
“应该只是累了,好好休息后就好了。”薛逸说:“异变者第一次使用超能力后,都是很累的,通常要睡二十个小时。当然,这不是我说的,是有内部研究数据的。”
钟泽计算了一下,景辛已经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超过48小时了。“会不会有特别久的?”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偶然瞥见过资料的一角。”薛逸说:“我看小文呼吸平稳,不像有事的样子。你们自己看,她表情多平和。”
李佳桐认同的点头,眼泪盈眶,“是啊,自此之后,我们终于可以平静的入睡了。”说完,抹掉眼泪,回去开拖拉机了。
脱了外套的钟泽,穿着单薄的T恤在夜风中坐着,感到一丝凉意,不由得打上了景辛T血衫的主意,毕竟这家伙也不会冻死,不如脱了给他穿。
但是一看景辛无辜的脸,又觉得这样有欺负神志不清人士的嫌疑,罪恶的双手在牛仔裤上抓了抓,迟迟没有抬起来。
薛逸这时说:“你这朋友性格还挺好的,虽然不太清醒,可也不添乱。”
“他……意识清醒的时候……更好。”
薛逸微笑,“我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但这不能怪薛逸这么想,毕竟是他亲口承认的。
但问题是,他们是吗?
钟泽摇头,现在不是想这种事儿的时候,“我们找到小文了,现在朝金图门进发吧。到了那里,有钱就什么都买得到了。而且,李佳桐,到了金图门,你们也能联系到家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叫李佳桐?”
糟了,这个名字是在他在文姿言的潜意识获得的,但是钟泽根本不慌,笃定的回答,“你告诉我的啊,在小屋里,你忘了吗?”
“是么?那可能我忘了。”当时文姿言刚发生异变,李佳桐都被吓傻了,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早就印象模糊了,“咱们这就去金图门,我记得你们谁有地图来着,告诉我怎么走吧。”
薛逸拿出地图,做导航,“下个路口转个弯,然后直开,再左转上大路,一直沿着大路开就行了。”
“这么黑你都看得到?”钟泽不敢置信的问。
“这月光多亮啊。”薛逸昂头看月亮。
钟泽没去看,其实他自从祭祀后就一直在避免看月光,他讨厌它。
伴随着有节奏的拖拉机的声响,迎来了清晨的第一束阳光。薛逸叫李佳桐去斗里休息,他来开车。李佳桐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钟泽发现薛逸的体能是真的好,这一晚上就没见他体力跟不上的时候,而且直到现在,也不见疲倦。联想起仓库发生的那一幕,难道人被阉割后,不仅寿命可以延长,难道精力也会更好?
但转念一想,或许精力旺盛是薛逸的特殊能力,毕竟这年月敢一个人外出工作的,肯定也不是一般人。
李佳桐靠着文姿言闭上了眼睛,而钟泽虽然没彻底睡过去,但也垂着头徘徊在梦乡边缘了,一只脚刚踏进去,就因为颠簸,踏了出来,不停的反复。
突然,他感到一阵寒意从他脊背窜起,惊骇之下,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他们身后一辆越野车,正快速逼近。
而从开的车窗里,正飘出一缕黑色的发丝。
“是那个家伙!”钟顿时睡意全无,拔出枪便开始射击,但子弹击碎了对方汽车的挡风玻璃后,似乎并未对里面的人造成伤害,因为下一秒,一大团头发就喷涌而出,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朝钟泽刺了过来。
醒来的李佳桐和回头查看情况的薛逸,见到这一幕,都吓的尖叫起来。
钟泽见这头发如同闪着黑光的长矛一般,被刺中绝无生还可能,当机立断,躲在了景辛身后,叫他当盾牌替自己抗下这次攻击。
一缕头发如匕首一般刺进了景辛的心口。
趁此机会,钟泽掏出了仅剩的手雷,但却发现越野车和他们的距离太近了,此时引爆手雷,他们自己也会受到波及。
仅此一刹那的犹豫,另一缕头发已经缠绕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从后斗拽了下,扔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钟泽被摔得七晕八素,才爬起来,就听咣当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拖拉机已经整个被头发掀翻了。
而头发飞舞的男人,此时从越野车上跳下来,细长的眉眼几乎笑成了一小缝隙。
他的脸上和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有数道用头发缝合的伤口,想必是上次和钟泽遭遇战留下的。
妈的,上次居然没炸死他,为什么坏人的生命力都这么顽强?
钟泽摸到了掉地的手枪,毫不犹豫的朝对方的太阳穴开出了一枪,但很不幸,子弹竟被被仿佛有意识一般的头发接住了,随即长发男扭头看向了他,露出了阴毒邪恶的笑容。
“终于找到你了。”长发男冷笑,“得感谢你们这破拖拉机的动静,离二里地都听见了。”
钟泽向后挪动身体,快快快,快叫我进入他的潜意识。
但周围并未发生任何变化,与此同时,一大束发丝绕上了钟泽的脖子,怕他生生拖拽到了长发男跟前,并把他拎到了半空中,双脚离地。
丫头发怎么会这么多、这么长!钟泽奋力扯着,奈何根本撕不动,眼看头发一层层的包裹住了他的鼻子。
喂,文姿言,别睡了,快起来!可这时钟泽的嘴巴被缠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难道自己要被头发闷死了?真是自己从未想过的死法。
这时,钟泽露在外面的眼睛,看到薛逸举起一块西瓜大的石头,朝长发男砸了过来,但却被长发男一缕铁条一般的发丝给抽碎了。
薛逸愣了一下,接着就被钢鞭似的头发抽翻在地。
“我是慢慢勒死你呢?还是直接用头发从你的鼻孔钻进去,搅烂你的脑子呢?”长发男歪着头,颇为玩味似的看他,“上次我心情不好,一时疏忽,叫你跑了,这次你可没这么走运了。”
钟泽发现这些头发似乎有感知功能,因为他每次一呼气,这缠绕在他脖子上和胸膛上的头发就会收紧一份,叫他的肺部再无空间吸气。
突然,他感到周围黯了下去,意识到自己再次进入了长发男的精神世界,不由得喜不自胜。
他看到有一个光亮的出口,赶紧跑了过去,结果一出去,就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地上是一片鲜血。
长发男和他的同伙围着桌子在吃饭,旁边是一家四口的尸体。
长发男踢了男主人的尸体一脚,“啧啧,修得起末日地堡,挺有钱啊。”
他的同伙不屑的说:“还不是被咱们发现并攻占了。我听说最近有门生意挺火的,就是挖掘有钱人的休眠仓。一般休眠仓都有黄金,为他们苏醒后生活做的准备。”
“不值当,那玩意难寻,挖出来弄不好没几个钱。”长发男仰头喝净了酒,“还是这样痛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钟泽见状,怒气冲冲的上去,掀翻了桌子,“小宝,你真是祸害,爸爸对你很失望。”
长发男盯着钟泽,再次陷入了迷茫,“爸爸?”
“我真是白养你了,瞧瞧你都做了什么?!爸爸一生都是好人,也希望你做好人。小宝,收手吧,停止犯罪,和爸爸走吧。”
“怎么走?”长发男喃喃的问。
“你知道的。”钟泽看向桌子上的枪,“和爸爸走,离开这个糟心的世界,去一个无忧无虑的地方。”
长发男眼含泪光,“爸爸,我真的很想你……”拿起了桌上的枪,上了膛,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钟泽万分期待,快扣动扳机,快点。
没想到长发男却迟迟不动,突然将枪口对准了钟泽,哭着喊:“爸爸,你知道吗?我想你,可也恨你!恨你为什么死得那么早,为什么生下我却不照顾我?!没人保护我!我保护我自己了!虽然方法极端了一点!你就跳出来指责我!我需要钱!你连个毛都没留给我,我凭我自己的本事赚怎么了?!你对我失望?我对你更他妈失望!”
钟泽不甘示弱,“你可以赚钱,但你在抢劫,你在杀人!”
“在这世道活下去,谁他妈不杀人?爸爸,你已经死了,我的事,你管不着!”
“爸爸,真的对你太失望了。”钟泽绝望的说,这不是装的,他是真的绝望。
这里毕竟是长发男的精神世界,他才是主导,如果他的主观意识够强,钟泽这个外来者始终处于下风。
“那,下辈子,我们不要做父子了,永远不再有任何关系了,我的人生,不需要你的失望。”长发男对着钟泽扣动了扳机。
钟泽意识到大事不妙,瞬间被挤出了长发男的意识世界。
但眼前的世界,则更加令人绝望,钟泽咬牙,使劲全身力气,最后暴发了一波挣扎,但这些头发根本纹丝不动。
完了,完了,胸腔已经有因窒息带来的灼烧感了,弄不好今天八成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景辛!你在做什么?快来帮我!
突然间,钟泽就听到一声脆响,紧接着头发的力量就像泄了气一般的塌软了下来。意识到这点,钟泽立即扯掉了脸上的头发,双手撑地,大口呼吸。
喀喀——
钟泽疑惑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竟然是从长发男身体内发出来的。
长发男自己亦惊慌失措,痛苦的哀嚎,“这是怎么回事?”
他全身的骨骼持续的发出折断的脆响,他再也站不住,软泥一样瘫在地上。
长发男倒下后,露出了他身后被遮挡住的景辛。
景辛双眸冰冷的凝视着长发男,随后是不断的骨折声和长发男的惨叫,“救命,我错了,我不该惹你们,求放过我——”
纵然是见识过许多惨烈场景的钟泽,也被这一幕惊得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数秒,长发男整个身体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压缩成了水桶大小,而惨叫也停止了,毫无疑问人已经死了。
人可以被压缩成这么点体积吗?钟泽愕然的注视着一切。
但这一切并没有结束,就见长发男的身体仍旧不断缩小,西瓜大小,拳头大小,最后成了一堆粉末,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钟泽吓得大气不敢出,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趴在地上的薛逸和抱着文姿言的李佳桐,都惊恐的看着景辛。
而景辛只是站在那里,注视着长发男消失的地方,待这时间再无此人的痕迹,景辛的眼珠动了动,放在了钟泽的身上。
钟泽呼吸一窒,喉结动了动,才试探着走上前,“景辛,是你吗?”
求你了,千万告诉我,你是景辛的灵魂。
景辛也朝他走来,在钟泽忐忑中,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钟泽心里踏实了许多,太好了,太好了,他应该还是景辛。但没想到下一秒,他就被抬起了下巴,不等他反应过来,景辛已经吻上了他,而且还是很用力,很痴-缠那种。
钟泽余光瞥见了薛逸还有李佳桐都瞪圆了眼睛在看他们,他顿觉羞耻,一把推开景辛,“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是呀,这是晚上的活儿。”薛逸忙不迭的点头,“白天还是干正事吧。”
景辛看向薛逸,疑惑的问:“你是谁?”
“啊?昨晚在村子里,我们一起逃命来着。”
钟泽发现景辛就像刚睡醒似的,伸出两个个手指,“这是几?”然后就被他伸出的手掌一把抓住,“别闹了,这是哪里?我们不是正要离开那个……什么宾馆么?”
钟泽咧嘴,“那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
景辛低头看了自己的心口,“怎么会有血?是你的吗?你受伤了吗?”
“……”钟泽总不能直白的说拿他挡刀了,“刚才被你干掉的那个人攻击了我们,我没事,你应该也没事吧?”
景辛摇头,“我没事。”也不在追究这血迹的事儿了,“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钟泽朝薛逸他们说:“你们还好吗?咱们坐这辆车吧。”指向长发男留下的越野车。
“我没事。”薛逸爬了起来,动了动胳膊腿,“一切正常。”
你也很耐打啊,被头发抽得跟陀螺一样都没事儿?!不过,没事就好。钟泽说:“那咱们走吧。”
薛逸对李佳桐说:“来吧,我帮你把文姿言搬到车里去。别说,咱们运气还不错,有越野车,这也是因祸得福了。”
李佳桐以极小的声音说:“刚才是那个人干的?”眼神看向景辛,“是他的能力吗?”
薛逸微微摇头,“只能说幸好他不是敌人。”又大声说:“我来背小文。”
薛逸把文姿言背到了越野车上,放在后座上,见李佳桐站在反倒的拖拉机身边,好奇的大声问:“怎么了?”
“我的匣子压在下面了。”
薛逸想起来了,那是从老太太拿走的那个匣子,里面有一个金条和金首饰,好歹算是给受害者的一点补偿。他忙说:“我帮你。”朝拖拉机走了过去。
钟泽闻言,习惯性的牵着景辛的手,“走了,过去帮忙。”随即就感到了景辛的回握,他一愣,反应过来,之前都是没回应的,现在他有神识了,所以被他反握住了。
钟泽回眸,看到景辛正对着他微笑,一如既往的好看,可是又觉得哪里似乎不一样了。他甩开景辛的手,“差点忘了,你现在睡醒了,可以自己走了,不用我牵着了。”
景辛恍然大悟的说:“难怪我身上的衣服不一样了,是你换的?”
“当然了,我除了我之外,还能是谁?!”
景辛抓了抓额头,抱歉的说:“听你的语气好像有怨气?对不起,下次我帮你换,抵消我的债。”
“……”总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钟泽说:“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可不想咱们俩中的任何一个失去意识了。”
“那就不在失去意识的时候换。”
钟泽警惕的看向景辛,可是只看到他一贯清澈的目光,和以前一样,似乎口无遮拦只是因为思想单纯。好吧,好吧,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反正我过去帮忙了,你也跟上。”
钟泽暂时不管景辛了,快步走到拖拉机前,和薛逸等人一起使劲,但无奈钟泽早已力竭,就差使出吃奶的劲儿了,“有缝隙了,李佳桐你看到匣子了吗?快伸手够!”
突然这时,钟泽只感觉后车斗的边缘瞬间脱离他的掌控,嗖地,车斗连带机身,呈抛物线飞上了天,霎时就不见了,成了一个黑点。
钟泽愕然仰头,但下一秒,就发现事情不妙,大喊:“掉下来了!”
好在拖拉机是被抛物线拽到上天的,掉下来的位置和原位置有几十米的偏差,但从天而降的它,还是把地砸出一个大坑,泥土和各种零件飞溅。
钟泽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景辛脸上正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立即跑过去问,小心翼翼的问:“是你做的吗?”
“应该是吧,不过,似乎力道出了点问题。”景辛平淡的说,盯着自己的手,“还不太适应。”
钟泽想说话的其实很多,最终却只蹦出一句,“慢慢会适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