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你真是属秤砣的,把班级里的平均分又拉了下去!”
“路明非,你喜欢看书吗?”
“路明非,那是你的位置,别站错了!”
黑暗中的路明非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他听出了那些声音的主人,却不愿意睁眼看他们。现在有什么意义呢?何况他的眼皮太重了,根本睁不开。
“晚餐不错,下次你可以继续找我帮忙。”
“说什么傻话呢?你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当然是妈妈的孩子。”
“抱歉,没办法帮你砍断婚车的车轴了。”
路明非心想这些人真烦,就像夏天的蚊子一样,不能让他睡一个好觉吗?
“怎么可能没有人爱你,你不会自己爱自己吗?”黑暗中多了新的声音,距离路明非有些远,就像朋友们在十字路口告别一样,慢慢远去了。
路明非忽然有点不忍心,是不是睁开眼跟他们说一声再见?
忽然有一滴雨落在他的脸上。
那滴雨是滚烫的,流淌在路明非的脸颊上让他觉得有些黏,在重力的作用下,那滴雨流进了闭合的嘴角。
不是酸涩的泪,而是带着铁锈一样的腥味。
“血?谁的血?”路明非慢慢地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这一切。
莱瓦汀慢悠悠地在半空飞着,有两个人忽然扑向他。
在距路明非还有十米左右的位置时,从天而降的两个身影被贯穿了胸腹,没有改变冥界之剑飞行的轨迹,他们的手无力垂着,冒着硝烟的手枪坠向已经干涸的水银池。
“儿子!”
空中能听到他们凄厉的呼喊。
“老爸?老妈?”
路明非在一瞬间清醒了,所有的血液直往脑门涌,血液如烈火,在顷刻间焚毁了他的理智。
“走啊!走啊!我不是你们的儿子!”路明非惊恐地对着他们吼叫,锁链在青铜柱上震动。
可惜已经晚了,他认为并不是他父母的那两个人,路麟城与乔薇尼,生命正在迅速的流逝。被冥界之剑莱瓦汀洞穿,他们的身体像是花一样凋零,在转眼间就变成了认不出的干尸。
“师兄?不,师兄!快走!”
路明非又看到了新的,他不愿意接受的一幕,对着楚子航吼叫。
楚子航听到了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欣慰或者满意的笑,伸手抓住了莱瓦汀的剑柄。冥火从剑柄上的骷髅中淌出,迅速将鳞片点燃,他在火焰中燃烧,却还是不放手。
但冥界之剑还是慢悠悠地飞着,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更远处传来了古老的颂唱声,那个娇小的身影每吐出一个音阶,看不见的法则就会撕裂娇嫩的肌肤。
路明非第一次见到零,就认为这是一个瓷娃娃的女孩子。现在来看,他一语中的。零真的变成了一个瓷娃娃,像是被人摔在地面上一样,身体正在迅速开裂。
世界的规则正在改变。
路明非清楚地认知到对抗洛基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正发生在诡计之神曾经用过的武器上。他明白了,零正在用‘镜瞳’复制‘世界’,但是以她的血统,怎么能复制这种究极的言灵?
“不,不要!”
莱瓦汀终于被世界的规则动摇了轨迹,那个颤动是如此的微乎其微。零忽然欣慰地笑了,咒文的颂唱终止,嘴里似乎正在说什么。
“下次你还可以找我……”
零还没说完这句话,轰然一声倒地,精神在瞳孔中消散,种在北极的一朵花就此枯萎。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心跳全无,只剩一只手无力地垂着。
“下次你还可以找我?”路明非的脑海中只有这句话回荡。
还有下次吗?你们为什么要犯傻呢?他明明只是作为一件武器被创造出来的,这一辈子都活在别人预定好的路线之下。没有人爱他,他完成了应该做的事情,就应该回到该去的地方,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
可是为什么结局和他想的不一样?为什么路麟城与乔薇尼没有逃走?为什么楚子航能挣脱耶梦加得的控制?为什么零违背了老板的命令?
是因为爱吗?爱是什么呢?
路明非不知道,但是他又看到了心脏被洞穿至今没有复原的陆离教授,他几乎是从地上爬到了水池边缘,很少见到他这样狼狈,这样失态。
他被封印了全部的力量,以一种可笑的姿势翻到了干涸的水银池中,用软绵绵的拳头一拳又一拳捶打着青铜柱。曾经能打碎山岳的拳头立刻血肉模糊了,能见到森然的白骨,只可惜还是难以撼动青铜柱分毫。
“为什么?为什么?”冥界之剑终于贯穿了路明非的身体。
这一击没有能杀死他,因为在这些不谋而合的人牺牲下,莱瓦汀终于偏离了预定的轨迹,从眉心转移到胸口,堪堪贴着他的心脏刺入。
没有人回答,路麟城和乔薇尼已经脱水到不成人形,楚子航也被烧成了一具焦尸,临死也不肯松开手。
“妈的,非要我说脏话和肉麻的话是不是?”陆离在青铜柱下面大声说,“路明非!世界上还是有人爱你,别人不爱你,我们几个爱你,还有你自己爱自己!”
路明非的痛苦快要令他发疯了。
他吐了一大口血,剧烈地咳嗽起来。莱瓦汀虽然没有命中他的心脏,但这柄三米长的冥界之剑几乎毁掉了他的脏器。以前不是没受过这样的伤势,但从未像今天这样痛苦,泪水忍不住地滚落。
路明非像是龙吼一样叫了起来,暴戾的威严足以震碎别人的耳膜,他轻而易举地崩断了所有的锁链,从高空坠落。
下方的小魔鬼挤出一个虚弱至极的笑容,贤者之石与龙息弹在他最虚弱的情况下重创了他,他趴在水池的边缘,笑容比哭还要难看,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
“不要死!不要死!”路明非胸口还插着莱瓦汀,重剑的剑刃上贯穿两具干尸,尾部还有一具焦尸,他伸手去扒他们的眼皮,纵声嘶吼。
神赐的力量失去了效果,‘不要死’只能作用于生命垂危的人,像他们这种在顷刻间失去生命的人,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回答了。电影都不这么演,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势,都能说出临终遗言,可他们一个字也说不出。
路明非伸出手,企图把这三具干尸搂在怀里,但是他的手太小了,触碰不到第二个与第三个人。孤独与绝望包围了他,他现在非常愤怒,愤怒到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我还没死呢,他们还有救。”陆离慢慢爬了过来,嘴里吐着血沫。
地面上全是血,陆离以拳头为支撑,像一个双腿截肢的人那样用拳头一步步撑了过来,在地面上留下了猩红色的血痕。
他爬到路明非身边时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挨着路明非,另一只手抓住了乔薇尼的手臂。
路明非猛然听到了一声沉寂的心跳,他面前那具脱水的干尸,艰难地睁开眼睛,全是血色。
“别哭。”乔薇尼说,她伸出手想要把路明非擦掉眼角的泪水,手抬起又坠了下去,根本做不到。
“老妈?为什么啊?”路明非泪如雨下,他太疲惫了,视野也在模糊,冰冷的风从最终圣所的上空灌了进来,吹得他直打哆嗦。
“因为我是你妈,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相信呢?我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儿子。”乔薇尼认真地说,“还有你爸,虽然你爸是过分了点,他也给你换过尿布,也为你的未来发愁过。有一句话我们一直想当面对你说,但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老妈,不,别说了。”路明非能听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微弱,“你现在伤势很重,我会治好你的。”
“不,真是抱歉啊这么多年没有陪着你长大。”乔薇尼自顾自地说,那双蒙着血色的眼睛忽然清澈起来,不再是令人心悸的,是母亲对孩子的宠溺与自责。
“我们爱你,一直。”
陆离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没有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的支撑,乔薇尼凝聚的精神再次泯灭了。
路明非的手都在颤抖,他忽然想起了十七岁那年,古德里安教授不远万里来滨海市招生,拿出了这样一封信,用不着调的中文口音叙述了那句话:“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还是同一年,在三峡杀死诺顿之后,在校长室又有一封信寄过来,落款就是乔薇尼,还有路麟城不厌其烦地唠叨。
爱是什么?是很难说出口的几个字,很难为情。
在这一生中,没有几个人对路明非说过‘我爱你’,语言的表达往往没有实际行动有力。路明非如今真的听到了‘我爱你’这三个字,不是他人转述,不是信纸上的文字,而是从他母亲的嘴里说出来,得到行动证实。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爱他,只是他误解了,或者没有在意。
路明非移动视线,先是看了看死在冥界之剑莱瓦汀上的三个人,而后看了看身旁的陆离,以及更远处的零,以及死在上方调度室的苏恩曦。
最后他将目光对准路鸣泽,轻声说:“抱歉,我没办法完成这个交易了。”
“哥哥你还孤独吗?”
“除了你,还是有别人爱着我。”
“我也知道了,真好啊……哥哥。”路鸣泽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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