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流星剑(下)

净石看着,不由心道:“奇怪,这位兰施主的暗器多,武功却不怎么样。郭姑娘的武功远超于她,怎么打了这么一会儿还未见分晓呢?”

原来,郭时非自小便有个夜晚视物不清的毛病,但她并不敢声张此事。行走江湖,常常要游走于生死一线,处处需得防备周全。她在佩剑上镶满夜光石,以便在打斗中助她视物。混入磁铁玄石,又能吸附金属暗器,如此一来,可借由兵刃的巧妙设计来替她藏拙。若是换成白天,她只怕已经将兰玉婵打趴在地,可此时她视觉不清,加上兰玉婵穿着墨绿色的服饰,剑招挥舞间几乎都凭着经验直觉,却无法精准刺向敌人要害。

兰玉婵躲闪中寻得一丝空隙,向郭时非撒出一把毒粉,郭时非嗅觉灵敏,察觉有异,急忙向外打了一个滚。兰玉婵再次觅得反攻机会,将脚边的铁蒺藜一个个朝她踢去。郭时非听到踢动的响声,心生一计,等铁蒺藜踢来时,以剑轻轻挡住膝盖,假意被踢中,闷哼一声,弯膝跪地。

这一下演得太像,净石“啊”一声不禁喊了出来,越发替郭时非担心。兰玉婵见她以剑撑地,抬眼盯着自己,以为她受伤中毒,心中暗喜。

郭时非发鬓凌乱,流星软剑上的荧光照在她的脸庞上。兰玉婵走近看去,第一次留意到郭时非容貌极美。不知怎么着,她心头忽生妒意,从袋中抓起一把毒针,朝着她的脸蛋射去。

郭时非跪在擂台边缘火光亮堂之处,正是为了诱兰玉婵靠近,以便看清。她横剑接下毒针,趁着兰玉婵再次抓针之际,突然飞身跃起,使出一招武当派的“风驰云卷”,抖剑直刺兰玉婵喉咙。兰玉婵闪避不及,本能地伸出钢爪格挡。郭时非手腕一动,软剑横穿进了钢爪之间的缝隙中,抵住了兰玉婵的喉咙。

兰玉婵双目圆瞪,剑刃边缘轻轻擦在脖子上,冰凉生疼,大气不敢出。郭时非淡淡道:“认输了吗?”兰玉婵轻轻喘气,咽了咽唾沫,道:“认了。”郭时非缓缓以剑引着兰玉婵放下钢爪,这才收剑入鞘。

见胜负已分,郭时非拱手道:“承让了。”兰玉婵余悸刚消,心里又觉不忿,恼道:“你刚刚使诈了!”

郭时非心想:“你阴险歹毒,出针射我的脸,怎的还有脸反过来说我使诈?”心中对她全无好感,转身便走。刚下台两步,忽觉后颈传来一阵刺痛,伸手往后一摸,拔出一根针来。紧接着,她脑袋一阵晕眩,身子摇晃了几下,向前跌去。

净石刚好一直站在不远处,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他见郭时非面色潮红,眼神失焦,惊道:“郭姑娘,你、你中毒了?”郭时非似是已经说不出话。净石瞧着她手脚发颤,咬唇强忍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也跟着揪起,转头看向兰玉婵,急道:“兰姑娘,你怎么,怎么……”

兰玉婵无辜地和他对视一眼,又垂下头玩着辫子:“我怎么啦?我好好地走着路,可没做什么。”净石道:“胜负已分,你怎么暗箭伤人?郭姑娘她……你快拿解药来。”

兰玉婵嚷道:“喂,小和尚可别乱冤枉好人啊。郭姑娘定是刚刚比试的时候中了我的毒针,一直强忍着,直到下了台才发作的呐。”

比赛已经结束,管云帆等人纷纷起身,正要离开,听到兰玉婵这话,便道:“兰姑娘,台上互为对手,到了台下,皆是武林同道。唐门的毒药暗器名震天下,郭姑娘若是不慎中了毒,也还请你帮忙解一解。”

兰玉婵笑道:“那是自然。”说着,伸手在身上摸索起来。管云帆点点头,与无量、极光二人一道离去。等他们走远,净石见兰玉婵还没有拿出解药,催问道:“兰施主,解药呢?”兰玉婵故作惊讶道:“哎呀,解药我没有带在身上,我得回房找找。”

净石揽着郭时非,觉她身体忽冷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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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也顾不得分辨兰玉婵的用心,只道:“那小僧随兰施主去取药便是,救人要紧。”见甘草还在一旁,便道:“甘草姑娘,你在此处照看一下郭姑娘,小僧随兰施主去取药。”

兰玉婵调侃道:“你一个小和尚,要跟我回房间做什么呀?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怕人说闲话?”

净石忙道:“不不,小僧只是跟施主去取药。施主进房里拿了出来就好,小僧绝不踏入房间半步。”兰玉婵见他如此不经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净石想了想,又道:“甘草姑娘,要不你跟兰施主去取吧。小僧在此处照看着郭姑娘。”

兰玉婵又嗲声道:“现在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郭姑娘中了毒,意识不清,毫无招架之力。要是有人想对她不轨,只怕……”

郭时非渐渐站不住了,瘫倒在净石肩头,净石心头一跳,忙将她扶到席位上躺着。郭时非微微喘气,试着开口说话,声音细如蚊蝇。净石附耳过去,听她断断续续道:“毒针……背后,下台后,才偷袭……”

甘草也走到郭时非身旁,蹲下身听她说话,见她手中还夹着那根针,将针取下,仔细看了看。

兰玉婵仗着郭时非说不清话,打断道:“郭姑娘,你不用怕。我这‘曼陀飞针’毒性浅得很,顶多就难受个两三天,睡一睡就过去了,不打紧的。哦,就跟来月信时的难受差不太多。”

净石心地纯良,向来以诚待人,不愿把人往坏处去想。可他毕竟不傻,看兰玉婵说起这番话时面有得色,终于懂了她背后的用意。

这几日,他在浮翠山庄见识到了不少人和事,逐渐意识到,受邀来到风华大会的这些个被称为“英雄”、“侠士”、“英杰”的人群,并不是各个正义良善。其中不乏虚情假意、损人利己、尔虞我诈之辈。他虽听过不少故事,读过不少话本,少林派远离江湖庙堂,他还不曾亲自体会人心之纷繁复杂。此时看着兰玉婵手指玩弄着辫子,打定主意要耍无赖的样子,心头冒起一阵恶寒。

这时,甘草一脸平静地走到兰玉婵身旁,伸手轻拍了一下兰玉婵的肩。兰玉婵脸色陡然一变,原来是甘草将郭时非刚拔出的那根毒针插在了她的肩上。她急忙拔出针头,扔到一旁,怒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小蹄子,你竟敢……”说着,她的身子渐渐发麻,从衣袋里取出一包药粉,手脚忙乱地打开,正要吞服,却被甘草反手夺过。

兰玉婵伸手要抢,甘草一个转身,让她扑了个空。兰玉婵再欲去夺,身子已使不上力来,半跪在地。甘草将药包折好,横着飞给净石,喊道:“接着!”净石伸手接下,打开药包,正要给郭时非喂药,突然一顿,转头看向兰玉婵。见她双手发抖着从身上取出了另一包药粉,吞咽下肚,确信了药粉没诈,这才给郭时非喂下。

郭时非服过解药后,脸色渐渐好转。净石与甘草一同将她扶回了房门口,不远处响起了打更人的敲梆声,紧接着有山庄下人们提着灯笼,巡夜到了附近。

郭时非想着山庄里人多眼杂,净石陪同她回房要是被撞见,怕引人闲话,索性让二人先进屋避一避。要是换了别的姑娘,净石心里自当生出不少忌讳。但郭时非这几日对他多有关照,心里对她说不出的信任亲近,未做多想就跟进了房内。

郭时非推开夜窗,天空中云影团团,遮住了星月,唯可见淡淡银光。净石望着天空,不知怎么着想起夏紫纱说过的“海上生明月”来,那究竟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呢,不由想得出了神。

甘草忽道:“净石、郭姐姐,我明日一早就离开山庄。你俩都是大好人,咱们今天交个朋友,以后有缘再见啦!”

净石回过神道:“诶?之后的比赛,你不参加了吗?”

甘草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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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走了,不比啦。我来风华大会是为了找人打听一件事的,已经打听好了。要不是贪心着想多看看大家伙儿打架,再跟大和尚玩上一玩,我昨天就走啦。”

郭时非道:“甘草妹子,相处时间虽短,我心里对你好生佩服。交朋友是一定要的。不过,江湖路远,日后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既然这样,你是否愿意告诉我们你的真名呢?当然,一切都看妹子的意思,绝不勉强。”她看甘草心思澄澈,不像是怀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偏偏又从不透露她自己的事情,对她的背景来历越发的感到好奇。

甘草笑道:“哎呀,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姓林,叫林沐天,沐猴而冠的‘沐’,天地不仁的‘天’。”

郭时非忍不住捂嘴笑出声来,净石也是捧腹不止。过了好一会儿,郭时非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说道:“天哪,世上哪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名字的?多谢沐天妹子赐名,我和净石绝不会外传的。”净石跟着点了点头。

甘草道:“外不外传也不打紧,我不说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你们还是叫我‘甘草’吧。”

净石问道:“这名字是你自己起的吗?”

甘草点头道:“对啊。”她眨了眨眼,嘻嘻笑道:“其实我起这个名,最初是为了气我爹的。他这人又狂妄又自大。‘沐天’这个名起得太大,我不喜欢。”

郭时非道:“沐泽天恩,倒是很好的期许啊,这名字大吗?”

甘草连连摇头道:“他可不是这个意思,他想的是要我去沐泽天下,他对我要求更是比天还高。我永永远远都不能让他满意。”

净石惊讶道:“甘草姑娘,你的武功都已经这样厉害了,令尊难道还不满意吗?”

甘草道:“武功够用了,他就要求我学奇门遁甲,奇门遁甲学了,他又嫌我不懂四书五经、经世济用之道。好吧,我通通都学了,可他总会再要求些别的。”

郭时非感叹道:“令尊确实对你期许过高,但在我听来,远比天下许多对子女生而不养、不管不顾的父母要好得多了。”她从小父母分离,一个人跟随母亲长大。母亲事务繁忙,极少陪伴,常常一年半载才能见上一回,听了甘草所述,心里羡慕之情倒是会更多些。

净石沉吟道:“我师父对我要求也很高,但从来只会指正、指点,绝不会逼迫于我。”甘草羡慕不已:“真的吗?无量方丈要是当我爹,我可要开心死了……”

净石听她口无遮拦,哭笑不得道:“甘草姑娘,师父是出家人,话可不能乱说啊。”

甘草捂了捂嘴,连连点头,随后又道:“我爹常常叨念一句话:‘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他把这句话雕成匾额,挂在书房。我每每看到,就觉得好好笑啊!天地之大,连天上的老鹰都飞不尽,他一个凡人,怎么就以为自己识了个遍呢?我在离家之前呢,嘻,就偷偷刮掉了匾上的题字,改成了:‘人人皆草木,生长在乾坤。’顺带给自己起了甘草这个名字。”

说着说着,话头就被打开了,甘草和郭时非又闲话起这几日在山庄内的见闻来。女孩子之间喜爱闲聊他人的趣事,净石呆坐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郭、甘二人让他分享一二,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他想到了水思极和龙诗雨偷情的事,觉得此事关乎水、龙二人声誉,不宜宣扬。再想到了昨晚和向焱等人在花船上的事,又想着眼前二人是姑娘家,不该拿这些不入流的事来污了她们的耳。左思右想,这也不能讲,那也不该讲,最后竟半个字也没憋出来。

郭时非和甘草二人并不介意,见他不说,便东拉西扯起别的事情来。几人有说有笑的,不觉时间流逝,直到打更人的敲梆声再次响起,这才各自回房歇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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