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国北部,封平城。
此时长乐街上的一处三岔口正中央,一面破旧的旗子立于路中央,上写一个“卦”字,卦旗的后方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摊位,此时摊位周围也是聚集了不少人。
摊主所在之位,一位梳着发髻的和蔼老者正坐于卦旗之下,一手轻抚灰须,另一只手则侧捻在桌对面那人伸过来的手腕之上。
对面这位客人相貌端正,公子如玉。虽然年纪轻轻,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并且他身后站着不少随行之人阵势不小。
见到这一幕,周围路过的人纷纷凑了过来杂七杂八地说道。
“哎你们看,老神仙又给人卜卦了啊。”
“什么老神仙,我看啊,那老道就是个老骗子。”
“哈哈,上次这老道还说我会遇到神仙,结果嘞,我遇见个锤子咯?”
“人家可是真有门道的。你记得不,他那徒弟小神仙就挺厉害的。”
“你还别说那小子确实有两下!算的挺准的,孙小六那孩子不是像他说的一般找回来了。”
“我怎么觉着那小子也是蒙的?”
周围渐渐围过来不少看热闹之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老者松开了手,这才正眼看向对面的年轻公子,眼神之中略带有一丝捉摸不定。
“这位老前辈,可否指点在下一二。”
年轻公子微笑着问道。
老者看了看青年男子的表情,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阁下乃是人中之龙,有莫大的机缘在身,日后……”说到这里,老者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看,老头编不下去了哈哈。”旁边围观的人群中立即有人幸灾乐祸的低声说道。
但老者仿佛没有听见周围的碎言碎语,沉吟了半响继续说道:“日后阁下的机遇将不同凡人,希望阁下莫要在乎于那些凡俗之争。”
年轻公子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一脸正色的看这老者,心中微疑:
“难道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我特意没有穿平时的锦袍,只是身着普通素衣,随从也只带了十数人,没有理由被他看出来啊。”
确实,他此刻身穿之物也只是比平常百姓的衣服面料好一些而已,十几个随从也只是寻常大户人家子弟随行之数,不至于一个照面便被老者看出他出云国皇子的真实身份。
出云国是东阳国的的邻国,国力比后者要强很多。
青年男子名叫齐墨,是出云国的第五位皇子,也是最小的皇子,如今只有十八周岁,却已经早早地陷入了权利之争。
齐墨十二岁那年,被齐山也就是出云国的国主、他的父亲,带着离开了皇宫,去见了一位传说中的得道高人。
他只是依稀记得当时那位得道高人与这位老者的手法如出一辙,也是这般探了探他的手腕,好像当时他感觉到了一股暖流从手腕处经过,随后高人便冲着国主苦笑着点了点头,之后便收下他为徒,至今整六年。
六年归期已至,他受到国主的传召回到朝中,得到的第一项任务便是出使东阳国提亲,提亲的对象正是东阳王的小女儿,文阳公主。
这些年他跟随师尊显阳道人修行,早已习惯脱离这些凡尘俗世,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境上的成长也早就远超于同龄之人,更是知晓了许多普通人不知道的秘辛。
他现在已经是一位炼气境初期的修仙者,修仙者互相之间亦称道“修士”。
虽然跟随显阳道人修行了多年,期间修行了各种武技,但是修为上却没有丝毫进展,只是徘徊在炼气境初期。不过这并不是他资质差的缘故,相反他的资质非常好,修为不进则是另有原因。
齐墨不知为何一看到这老者就觉得他与师尊在某些地方有一丝共同之处,不由心生疑问:“难道这位前辈也是一名修仙者?师尊说过东阳、出云两地的灵气早已消耗殆尽,修仙者的数量屈指可数,而且那些人的名讳我几乎都知晓,没听说东阳国有这么一位擅长卜卦的修仙者啊……”
就在齐墨思考之际,老者又低声传来了一句:“你可知这连云山脉境内没有灵气的原因?”
齐墨立即摇了摇头。老者见状有些失望又继续问道:“那不知小友师承何方?”
虽然齐墨猜得老者可能是一位比他修为高许多的前辈,但是他总有一种对方似乎本不属于这里的奇怪感觉。
不过他还是立刻恭敬地回道:“这位前辈,在下师承落云宗显阳道人。”
老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出奇的神色,似乎对显阳道人这个名讳没有丝毫的认知,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收起卦旗便要离开,临走时候说了一句多谢小友。
留下一个人坐在卦摊前呆坐的齐墨和他身后的十几名随从。
围观的人群见老道离开也逐渐散去,齐墨目光看向他离开的方向,一时间竟有些怅然。
好不容易碰到了其他修仙者,但这老道听到他师尊显阳道人的名号没有任何神态上的起伏,那说明他从未听过显阳道人的名号,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显阳道人乃是落云宗宗主,落云宗作为出云国仅存的三大门派之首,其威望与实力自然不用多说,就算是东阳国的修士应该也一定会听说过显阳道人的名号。
但是老道的表情很明显示不认识他师尊,再结合他之前的那几个问题,这名神秘前辈很有可能是来自……
不对,他很快又否决了这种想法,连传说中的羽道人都出不去的地方,这位前辈根本不可能通过。
那这位神秘的前辈是从哪来的?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而且老道应该也会探灵决之类的法决,就如同当年显阳道人测试他的资质时那样。
探灵诀,能探测出一个人的灵根资质,一位修士灵根的好坏程度对其日后的修行道路是否顺畅还是有一些影响的。
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根,单一灵根存在于体内的人被称为天灵根体质,拥有这种体质的人无一不是天纵奇才,是凡人中最容易成为修仙者的存在,当然这种人可能万中无一。
身具两种或三种的体质称之为地灵根体质,可能一千个凡人之中能有几个人身居这种灵根资质,这些人在修炼上的优势比天灵根差上一些,但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勤能补拙。
还有同时身具四种属性的叫做伪灵根,因为灵根属性过于糙杂,修炼起来自然是艰难无比。但是就算是伪灵根这种修士各样体质之中最差的资质,一百个人中可能就有一个人是如此,通过后天努力也可以踏入炼气境甚至凝神境。
剩下的绝大部分人则是没有灵根,即为凡人。
齐墨正是单一风属性灵根,风不属五行之中,属异灵根,是不弱于天灵根的一种,身怀异灵根者可谓凤毛麟角。
不过就算他是异灵根,在这连云山脉境内也没什么值得庆幸的,这其中的原因则是他成功踏入炼气境之后,师尊显阳道人告诉他的。
连云山脉境内只有出云国与东阳国两个国家。越三百多年前,这两国可是修仙胜地,人才辈出。
但是从三百多年前的某一天开始,修行之人渐渐感觉到灵气愈发匮乏,导致所有人修炼速度变得极其缓慢,经过一番探查,他们最终找到了形成这种状况的原因。
在环绕着两国的连云山脉之中,不知何时起,平白无故多出了一股平时并未见过的弥天大雾,遮住了所有山脉将连云山脉内外完全隔绝。
想搞清楚这这弥天大雾的人有很多,但是进入其中的修仙者们却无一生还,其中不乏一位东阳国元婴境的老祖。
连云山脉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环形山脉,环绕着落云国与东阳国。这片山脉有多广,听说昔年曾有一位擅长御剑飞行的结丹境修士围绕连云山脉飞行,飞行了十数天便因为体力不足而放弃了,却大概只能窥见其十之一二。
自打那天连云山脉之变,落云国便改名出云国,象征着有朝一日有人能走出这片云雾,那年也改为出云历元年,至今已经是出云历332年。
从那时起,被困在连云山脉之中的修仙者们修炼上便出了问题,天地间的灵气在最初的短短几年的时间内近乎消耗了十之八九,原有的灵井、灵树甚至灵脉也都尽数枯干。
随后的近十年时间,出云国与东阳国的众多修仙者尝试了各种办法,牺牲了不知道多少名修为无论高低的修仙者,也都无法突破连云山脉的弥天大雾。
眼看着灵气日渐枯竭,提升灵力晋升修为这种事也变成了奢望,少数修为高深之人也只能采用特殊方法维持一小部分灵气存在,以防止修道之人因长时间吸收不到天地灵气而经脉枯竭化为凡人。
因此在这三百年余年中,无数初入大道的炼气境、凝神境,甚至更高一阶的筑基境修士尽数化为尘土,就连那些拥有三四百年寿命的结丹境修士也有不少耗光寿命,含恨而终。
据齐墨所知,如今出云国与东阳国就压根没有凝神境和筑基境的修士存在了,只有少数几位结丹境的前辈靠着特殊方法保留下来的灵气残存至今,但修为亦无法前进分毫,他师尊显阳道人就是其中一位。
当然还有他这种初入炼气境的新人。
因为虽然无法修炼,但偏偏这两国的凡人之中,身具优异灵根之人的比例又不低,但是却又没有灵气供他们吸收修炼,筑基境修士们无法结丹,寿元一到便会逝去。这就导致了现在这种局面。
当然为了不让后路就此断绝,几位仅存的结丹境高人也会亲自收徒,但也仅限于身具天灵根或者异灵根这种万中无一的天才而已,其他人收了也只是徒增负担罢了。
收下他们也只是为了不辜负上天的眷顾,上天赋予他们这种优越的资质,不可白白浪费,只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像齐墨,身怀风属性异灵根,实属天纵之资,这要放到以前还不被落云宗当个宝贝似的全力栽培,但是当年也只是被显阳道人苦笑着收为徒弟。
因为即使他是异灵根,在这片天地之间也顶多踏入炼气境之后便很难再进分毫,根本没有足够的灵气供他修行至后面的境界来增加寿元,几十年时间一过还不过是一抹黄土。
这也是齐墨今日见到疑似凝神境以上甚至筑基境的老者惊讶的原因,毕竟连云山脉内现存的几个与他差不多的炼气境修士他都知晓,所以这老道很大概率不是炼气境。
现在既然无法分辨,那只能日后回到落云宗见到显阳真人再说了,齐墨又想到老道说的他日后有莫大机缘在身,有些不明所以。
如今的环境,能进入炼气境已经是万幸了,连神识都无法生成,神识是需要踏入凝神境之后才能凝聚出来的。
他现在只是身体比普通人强大一些,体质,呼吸远超于凡人,掌握了多种武技。但是仅凭这些,与他师尊那些真正的修仙者们还是比不了的。
之后还能有什么机缘?难不成这弥天大雾有朝一日还能散去不成。这都三百多年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见到“传说中”外界的其他修仙者。
既然如此不如多想一想那太子之位,凭借着他修仙者的身份,他那两个凡人哥哥根本也不是他的对手,继位之后享受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岂不快哉。
齐墨悻悻的想到,并未将老者的话放在心上,招呼随行众人继续前行赶路。
……
老道趁着天色还早,扛着卦旗,背着布袋便走出了封平城。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可见一个简朴的小院子,此时一位少年正在劈柴,而且他劈柴的姿势甚是奇怪。
常见的劈柴方式都是手持劈柴斧从上劈下,将柴一分左右两半。少年则是右手持一把窄刀,从贴近身子左侧出刀,轻轻一削,身前的一截木面便被削得一分为二,短短的一小会儿功夫,少年身旁的木柴堆就堆得老多。
看到老道归来这少年立刻放下手中的窄刀问道:“师父,这次见到想见的人了?”
老者轻轻一笑,推开院门,把卦旗递给了少年,一边向屋走一边回道:“见是见到了,只是可惜了。”
少年正是张生,此时距离他离开学堂已经又过去了四年之久,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这四年里,张生一直跟着老道学习卦术,也隔三差五跟随老道去封平城给人卜卦,时间一长,他也想着什么时候能亲自给人卜上一卦过把瘾,哦不,展示一下这些年的学习积累。
大概一个月前,趁着老道午睡,张生一个人扛着卦旗就去了封平城。
平时他都是跟着师父,师父给人卜卦的时候他都是在一旁看着,这回终于有机会趁着师父不在可以单独给人整活了。
长乐街上熟悉他们师徒二人的街坊们平日里见到的要么只有老道,要么就是他俩一起,没想到这次只见到一个小的,这让大家甚是好奇。
毕竟张生平日里也只是一副未出师的小跟班的模样,拿拿卦旗,搬板凳子,从未给人卜过卦。
这条街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有的是,顿时卦摊周围便围满了人,大家都想见见这看起来刚出师的小道士能有什么本事。
张生离老远就看到卦摊儿边上站了一对中年夫妇,似乎早早就等在这里了。
那位中年男子看到张生有模有样地支起了卦摊儿,又向他来的方向看了看,一脸焦急询问道:“小神仙,老神仙今天没来?”
“不敢不敢……”
张生客气了一下,然后假模假样的清了清嗓,学着平时师傅说话的样子说到:“今天只有在下了,不过二位有什么事需要在下卜卦的也不妨一试。”
或许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中年男人也没有多问,直接把袖子一撸,手腕放在桌子上看着张生。他家也是住在附近,之前虽然没有找老者卜过卦,但几回热闹总是看过几回,每次都见到老者都是抓着人家手腕给人家卜卦。
他哪里知道,老道那是在借机探灵根,看能不能遇到修仙者然后问问关于灵气的事儿,真正的卜卦根本不用探脉。
张生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卜卦术其实叫作望气术。当年张天风不知道从哪里渡到了一丝灵气,在张生从学堂回来之后的那天夜里,倒踩房梁,偷天换日,悄悄帮助张生开启了天目,也就是头顶的通天穴,这使他可以凭借凡体在没有多余灵气的情况下慢慢修炼这种特殊的法决。
张生右手暗掐法决,拇指扣住小指上节,中间三指并拢伸直,随后双目一亮,便看到中年男子头上一抹淡淡的白光。
白光,在望气术中被称之为浊气,凡人皆有,观其浊气便可大概得知此人最近运势如何。
张生一边看,一边等待着中年男子的下文。
不过还未等中年男子说话,他旁边的妇人便抢先问道:
“小神仙,我家孩子昨日傍晚在门口玩耍一不留神不见了,而且一夜未归,邻居家街坊们都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不知……”
张生看了妇人头顶一眼,与中年男子无二,心中便有了定数。既然浊气没有变黑,那说明二人或者其相关之人近期并没有大凶之兆。
张生略一思索,该怎么扁已经想好了,假装算了一卦然后缓缓说道:
“小六……并无大碍,昨日可能玩的过了性子,出了城去,封平城到了亥时便关闭城门,没准他于城外小伙伴家住下了,今日说不定就会自己回来了。”
张生从旁边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听到数次孙小六,想必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孩童之名,故作高深的直接说出了其名。
既然望气术没有看到什么异常,那就说明这孩子没发生什么意外,张生也只能随便编个理由先糊弄过去。
不过第一次给人卜卦,让张生还是有点儿心跳加速,脸上也因此变得有些红润。谁成想这般模样在那夫妇看来居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现,便道了声谢回家等孩子去了,临走之前还照着他齐齐作揖。
张生一见此景,心中生愧,哪还敢多做停留,赶紧起身冲着周围的人们说道:
“在下刚刚出师,暂且一天只卜一卦,各位见谅,咳咳,见谅!”
众人见他眉清目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皆是哈哈一笑便逐渐散去,也人真把这件事当真,张生也赶紧收拾了一下溜之大吉。
结果第二天中年夫妇直接带着孩子前来向一脸迷惑的张天风道谢,经过一番解释,老道才知晓这一来二去,竟然还真让张生这小子误打误撞蒙对了。
这件事就此传开,从此在附近这几条街还收获了个小神仙的尊称。
老道十分开心,顺手给了张生一个月的禁足令,令他不许再出门招摇撞骗,而且日后也不能在外面当着那么多人面使用望气术,这让张生略感不解但是只好听从。
话说回这边,吃过晚饭,眼看着一个月禁足令快到期,张生正想着怎么跟师父提起解除禁足令的事儿呢,院外便传来了脚步。
“张生!老师父!你们在吗?”
院门外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在在在,这大晚上的我们能去哪?”
张生连忙回应,放下了正在叠摞的符纸,一溜小跑打开了院门。
“什么事儿啊?大壮?”
看着眼前跟其声音极其相符的精壮少年,张生打了个哈欠将其让进院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