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呆怔在井旁,这荒郊野外的井中竟还有一个人!
那口井因年久依已然枯竭,里头的人似乎盘坐着,沈槐在高处看过出,只见她长发纠结在一处完全遮盖了脸,坐着的姿势有些怪异。
她就这么微微抬头看着沈槐。
沈槐扶着井沿的手有些颤抖,带着热度的阳光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她试着开口问,“你、你怎么会在井里?”
井底人却笑了笑,那声音似破铜锣一般刺耳,“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便为什么在井里。”
自己是被许月安丢在这里的,井中之人难道也是被陈府里的谁丢在此处了?
沈槐试探着出声询问道,“你可是陈府中的人?”
那人听到陈府二字,陡的笑出声音带着剧烈的恨意,她嘶哑道,“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好几年前?那么是不是可以问问是否认识姐姐?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探听姐姐的事情,却一无所获。陈府的丫鬟大批换新,而各位夫人小姐身边的皆是心腹,自己又近不了身询问。
沈槐强忍着身上的痛意轻声询问,“你可认识沈瑜?”
那人听了却一怔,日光投射进井中。她的双眸在杂乱的发中微微发亮,沈槐此时才分辨出她发丝间夹杂着隐隐的白发。此人年纪应有些岁数了。
沈槐见她发怔,想着她大概是陈府中的嬷嬷,便出声道,“嬷嬷,你是不是认识我姐姐?”
那人一听沈槐的话,身子似乎动了动姿势仍怪异的很。
“你竟是她的妹妹?”
沈槐一听便知这人定是认识姐姐,连忙点头,又想起这嬷嬷可能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连忙出声回答,“是,沈瑜正是我姐姐。”
嬷嬷顿了半晌后才轻声道,“你姐姐...是个好人。”
那声音像是叹息一般,沈槐听了心中一酸。
井中的嬷嬷缓缓将过往的事情道了出来。
这嬷嬷姓张,当时在陈府当值一直在大夫人跟前服侍。当年的陈府之中还是太夫人管着后院,除了二姨太膝下无子对后宅的大权没什么心思。三姨太和大夫人一直明争暗斗,为的就是能让自己能在后宅主事。
毕竟后宅一旦握在手中,自己的儿子能得到的好处自然是无法计量的。
当时大夫人才生下小儿子陈淮安不久,三姨太多次加害未能得逞被大夫人发现。后来大夫人便设计让三姨娘儿子吸食鸦片,这事情张嬷嬷也参与其中。
后来计成了,张嬷嬷在大夫人更是受大夫人倚重,可大夫人身边向来受重用的李嬷嬷心觉地位不保。便明里暗里的暗示大夫人张嬷嬷所知事情太多难保有一日会叛变。
李嬷嬷之所以能肆无忌惮的这么说,是因其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在大夫人身侧日久,这耳边风便吹进了大夫人心中。
大夫人便随意发落个罪名在张嬷嬷身上,将其双腿打断后丢在陈府后山的井中。
沈瑜当时在大夫人身边不过是个打杂丫头,整日被苑中的年长丫鬟婆子使唤。日子可是说死苦不堪言,张嬷嬷见她可怜便帮过几次。
后来张嬷嬷便丢在后山在绝望无援之际,沈瑜听到风声竟偷进了后山想要救自己出去。
可凭沈瑜一人怎么能将一个大活人从井中救出,沈瑜没办法便只能时常送些御寒的衣物和食物来给张嬷嬷。
张嬷嬷得了沈瑜的救助竟活了下来。
可没多久沈瑜也不再来,张嬷嬷只当是沈瑜来后山被陈府发现,心中虽担忧却无计可施。沈瑜没来的日子张嬷嬷便靠着井底生长的植物为生,竟也能维持生命。
张嬷嬷心中仍抱着沈瑜有一次能将自己救出的期望,可她这希望却在某一天碎成了粉末。
这已经是张嬷嬷被困在井底的第二年,她终于在井底听到了响动,张嬷嬷着急大叫救命,却将来的人吓的落荒而逃。
张嬷嬷只听到一声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之后除了林间的风声再无其他动静。
张嬷嬷一直仰着头看着井口,这些年她的眼睛似乎成了空洞的口子,她望着一方天空心中是无边的绝望,却如何都哭不出来。
良久,井沿上出现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掌,那手微微动作似乎正在用力。
再然后张嬷嬷便看到沈瑜苍白羸弱的脸。
沈瑜看着张嬷嬷目光带着歉疚道,“张嬷嬷,对不起,我没能将你救出来。”
张嬷嬷大骇问,“你怎么了?可还好?”
沈瑜虚弱摇头道,“我、我怕是不行了。”她断断续续的虚弱说着眼角带着泪,“我、我腹中的孩子…”
沈瑜脸搁在井沿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眼中却有垂死返照的光良,她目光空洞似陷在回忆之中喃喃自语,“阿槐,阿槐,姐姐没用。往后要留你一人活在这世上了。”
沈瑜说完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靠在井沿的脑袋渐渐滑落在地。张嬷嬷见沈瑜的脸消失在井口,她长大眼睛细细去听,却再听不见一丝生息。
她最后的希望随着这一天的夕阳落尽无边的夜色之中。
她以为再也流不出眼泪的眼睛在这一瞬泪盈于睫悲伤万状。
张嬷嬷抬头看着井口的沈槐,她正强撑的力气听张嬷嬷说完,眼泪却止不住似的不断落下。
她嘴中喃喃道,“姐姐,姐姐。”
张嬷嬷叹息一声道,“你姐姐是个好人,可陈府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个人进来,都得脱层皮出去!”
沈槐身上剧痛,加之痛苦时久。只觉身体里的力气正慢慢流逝,她心中撑着一股气问到,“张嬷嬷,你是说姐姐死前腹中还有孩子?”
张嬷嬷在井中双手不停发出响动,沈槐已经没力气去看她在做什么。只听张嬷嬷的声音从井中想起来,“是,陈府男丁稀薄,这孩子怕是陈淮南的,毕竟你姐姐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用来填房应是最有可能的。”
沈槐再问,“既然姐姐怀了大爷的骨肉,怎么会被人害了呢?难道!难道是许月安做的?”
可许月安不是喜欢陈淮生吗?还会在乎谁怀了陈淮南的孩子吗?
沈槐见不到张嬷嬷眼中的恨意,只听她道,“当然不会是许月安,府上谁不知道许家小姐自小便喜欢陈淮生,就是迫于许家压力嫁给了陈淮南,对陈淮南也是不冷不热的。就我在陈府时,许月安就已经替陈淮南寻过不少的丫鬟填房。”
沈槐不解问道,“那姐姐为什么会被人所害?”
张嬷嬷嘶哑的声音从井中传出来,“说起来陈淮南也是个可怜人,大夫人嫁进陈府时好些年一直无所出,那时候三姨太已经有了身孕,陈家长子眼看就是落在一个庶出身上,大夫人没法便从远亲那抱养了陈淮南在膝下。我猜应该是大夫人不想让陈淮南生出儿子来,毕竟大夫人后来可是有个亲生儿子出世了,若是陈淮南生下儿子,那之后陈家的财产不就多了一个人来分么?“
沈槐听完,心中明白过来,她原本虚弱的声音不知道是因心中有恨还是如何竟拔高了几分,“所以,是大夫人害死了姐姐?”
张嬷嬷道,“按照大夫人的心计来说应是十有八九了,这不一定是最主要的缘由,但若是还有别的,这还得靠你自己去找出来。”
沈槐只觉心中尽是痛恨,又想到自己现在处境,她悲观道,“我现在的状况怕是再也回不去陈府了。”
张嬷嬷却陡然抬高声音道,“我一个老人家都能在井中活下来,你在说什么浑话!你姐姐当年救了我,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眼前。所以这次不管如何我也要替你姐姐保护你一次,这是你姐姐对我的恩情。你绝对不能放弃。”
沈槐听着张嬷嬷坚定的话,身上的疼痛愈演愈烈,可她却仍笑着柔声答,“嗯,张嬷嬷谢谢你,为了姐姐我也会撑下去的!”
话音刚落,便再支撑不住陷进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