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谢凝看着她,虽然他不知道爱神对他的好意从何而来,但迫切想要知道厄喀德纳下落的心情占据了上风,来不及客套或者胆怯,谢凝直言道:“要是你觉得我需要忍住自己的脾气,那是不是说明,我想知道的真相确实会让我生气?”“啊,不用拿这样锋利的话语来刺我的心。”阿佛洛狄忒和蔼地说,“你只要记住,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多洛斯。毕竟从古至今,‘爱’和‘美’全是特立独行的事物。”由她领着,谢凝走到奥林匹斯的金殿里,黑夜倪克斯从不上到奥林匹斯山,正因为诸神的光辉足以照彻长夜,而那场景使她难以适应。眼下,他就面对着这样的光芒和明亮。诸神的宴席奢靡而绮丽,芬芳的酒气氤氲似云,与欢乐的谈笑声混合。坐在最上方的宝座,宙斯一眼望见那个由女神领进宫殿的陌生少年,于是他开口,声音中的威严犹如雷霆:“啊,那孩子,你来了。”他出声后,大殿内渐渐安静了下去,众神表情各异,神色莫名,全盯着谢凝那个被魔神所深爱,并为了他掀起滔天叛乱的人类。“是,”谢凝说,到了这时,他反而出人意料地冷静,“我来了。”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关于厄喀德纳的可能,自己到底中了什么毒?能活蹦乱跳地在奥林匹斯山上醒过来,厄喀德纳又付出了什么代价?他能想到的最坏可能,无非是厄喀德纳跟众神拼死干仗,输了,并且按照命运的神谕,被半神的英雄杀死。幸而这个最坏的可能很快被知情人否决,那么第二坏的可能,就是厄喀德纳输了,随后被囚禁在哪里多半是塔尔塔罗斯这个臭名昭著的地方。但有一点,第二坏的可能无法解释为什么谢凝也在奥林匹斯山上。如果厄喀德纳战败,那众神还有什么必要救自己呢?如果厄喀德纳获胜,众神可不会是现在这个喜气洋洋的模样。那么,唯一的原因浮出水面:厄喀德纳没有输给奥林匹斯,说不定跟众神打成了平手,甚至更占上风,但众神开出的条件,是以他收手作为交换,救治自己所中的毒,所以谢凝才能在这里醒来。宙斯沉吟地说:“你似乎并不为诸神的光辉感到惊异和喜悦,这不是每个凡人都梦寐以求的景象吗?”“我很惊讶,但也不是特别惊讶。”谢凝回答道,“你们早就知道我从哪里来,我的时代是信息爆炸的时代,所以我知道你们所有人……我的意思是,所有神的事迹。我来之前,一直以为你们是远古人类对各类自然现象的人格化杜撰。”他平静到冷漠的语气,不禁激怒了一部分神,他们瞪着谢凝,眼目中含着火一样的光彩。一些湖海大洋的神明站起来,要求惩治这个人类少年。“处置他的罪过罢!”他们叫嚷着,“我们不会忘记,是他那残暴无端的魔神情人残害了诸多神明的同胞,使们在毒与火中失去性命,下到深不见底的冥间!”谢凝对这些神明的呼吁置之不理,他望着宙斯,问:“厄喀德纳在哪?”听到这个名字,看到人类古井无波的神色,宙斯亦不悦地皱起眉头。他没有回应,身边金甲立盾的女神则张开口唇,声若洪钟、威仪具足地说:“那反叛的厄喀德纳已经下到黑暗无光的塔尔塔罗斯,作为交换,他要求诸神治愈你所中的毒。”猜对了一条,谢凝心中没有喜悦,只有腾然升起的怒火。“我想,问题就出在这里。”他轻声说,对诸神提出他的问题,“我为什么会中毒?我中了什么毒,下毒的罪魁祸首又是谁?不,千万别跟我说菲律翁,他可没本事搞来那种剧毒。”大殿寂寂,金甲的女神微微一笑:“你似乎在对众神提出质疑,多洛斯。不错,你身受毒害,那正是神明的计策,但请你明鉴吧,这不是针对你的筹谋,而是我们为了众生的福祉,须得对一位古老魔神做出的限制。”谢凝慢慢握紧了拳头,女神随即在他面前划出一面虹光,上面演绎着生灵涂炭、人与神都在毒海中哀号的景象。“你瞧瞧罢,失去了控制,会给大地、海洋和天空造成多么大的祸厄!”女神严肃地告诫道,“你所在的时代,应当更能了解灾难对人间的损害,身为野蛮的魔神,厄喀德纳是不会长久地受一个人类的辖制的。”“他只想和我在一起,再没想过要当什么毁天灭地的二流反派!”谢凝怒火焚心,厉声喝道,“是你们让他变成这样的,你们的行为,就像把一个人逼到极点,等到他挥拳头反抗了,你们才说,‘看吧,我就知道他早晚会打人’一个样!”“我们不信任厄喀德纳,我们更无需信任你。”头顶日冕的金发神慢慢开口,“记着这一点,你这冒险和神抗争的人类。厄喀德纳须得下到幽禁的塔尔塔罗斯,世间才有和平可以言说,其余全然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金甲的雅典娜摇摇头:“更何况,众神同样给了你优厚的补偿:你毋须考验,便已经得到永葆青春的长生,能够与不朽的神,同住在光辉的奥林匹斯山上。”“怎么,难道我还要说声谢谢?”荒谬愤怒到了极点,谢凝反而笑出了声。“你应当感谢的,”戴着翼帽的赫耳墨斯困惑地说,“作为宙斯的儿子,赫拉克勒斯也是经过十二道千辛万苦的试炼,方能在奥林匹斯山上获得一席之地。而你,你久居在阿里马的地宫,即便厄喀德纳想尽办法延长寿命,你也不会比半神更加长寿。”“与其这样,你们还不如直接送我回家,送我回我该去的时代,跟家人团聚,而不是差点杀了我,囚禁我爱的人,再让我在这蹉跎没有尽头的一生!”谢凝发抖地大喊,“你们太傲慢、太无耻了!动动小指头,就能让一个人失去他拥有的一切,你们以为你们是谁?!”“怪哉,”雅典娜皱眉思忖,“比起永生的幸福,俗世的欢乐是多么微不足道啊。要知道,一个人在得到光荣之前,是必得受苦的,因为命运从不给人做白白的馈赠。你已经忍受了苦楚,为何非要不知好歹,只将眼光放在渺小的事情上?”谢凝暴跳起来,冲着所有的神喊道:“永生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不稀罕永生,我早就有了足够多的幸福,是你们把它夺走了,再把你们自以为是的好东西强塞给我,不管我想不想要,是不是把它当成垃圾!”“切勿浅薄地揣度神的优异之处,你这胆大包天的凡人!”阿波罗十分恼怒,他的眼目放射金光,冲着谢凝大吼,仿佛十万个人齐声咆哮,“倘若我们不是守信的神,就该让你同西西弗斯、坦塔罗斯一样,在没有止境的酷刑中受苦了!”“随你的便!”谢凝头晕眼花,有一阵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耳膜亦剧烈疼痛,溢出鲜血,但他既不退缩,更不示弱,“要把我送去塔尔塔罗斯是吧,来,送!谁不送谁孙子!”“够了!”阿佛洛狄忒站起来,她皱着眉头,“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身为强大的神,同弱小的凡人这样计较,是十分可鄙的。”她面向阿波罗,说:“太阳神哟,请你稍稍平息你的怒气吧!既然你已用计谋获得了彻底的胜利你甚至要与智慧的雅典娜分庭抗礼了,就别再为难这人类的少年。尽管他获得了永生,可他全无神职,更无神力,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动怒,分明是要杀害他了。”在宙斯身边,赫拉讥讽地说:“在这件事上,你是从没掩饰过你对这少年的偏爱的,阿佛洛狄忒。”“我不反对你,但阿波罗也从未掩饰过他偏颇的厌恶呀。”爱神说,“照我说,多洛斯既然不愿待在奥林匹斯山,之前又与魔神居住在幽暗的阿里马,就送他去冥间,与厄喀德纳相聚,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并不算违背了众神之父的誓言。”“你说得很轻巧,女神,事情却不是这样做的。”赫淮斯托斯神情忧虑,难得对他的妻子开口,“塔尔塔罗斯环绕火河,外围更包裹着三道黑幕,以及三道铜墙。每一道阻碍,不要说人类,就连神想翻越过去,都得花费三年的时间,你要送这少年去那里,谁能保护得了他十八年呢?”听到火神的话,福玻斯阿波罗倚着座椅,发出一声清朗的长笑。他突发奇想,考虑到少年广为称颂的特长,他故意说道:“他虽是人类,但倘若他能在最得意的事情上战胜一位神明,或许可以说明,他是有足够的价值的。”“哦,绘画!”酒神醉醺醺地笑道,“好哇,不如就拿起你的画笔,兄弟,和这少年来一场比试吧!既然你是这么荣幸的、掌管文艺的神,九位缪斯总在你麾下欢唱歌舞。就拿起你的画笔,与万年之后来的人类进行一场较量,看看他们究竟有没有发展出足以对抗神的技艺。”“狄俄尼索斯呀,”阿波罗笑着摇头,“你的……”“好。”谢凝说。“……你说什么?”被打断的阿波罗一愣。“我说,好。”谢凝转向他,慢慢地、坚毅地说,“按照你说的,我们就来一场比赛。如果我赢过你,说明我比你更有价值;如果我赢过你,你就得护送我去塔尔塔罗斯,跟厄喀德纳团聚。”望着一位神,谢凝沉声问:“怎么了,你不敢么?”第165章 法利赛之蛇(三十一)阿波罗皱着眉头,他措手不及地面对了挑战,心里的不快更甚从前。他决心要好好地惩治这狂妄自大的凡人,彻底挫败他嚣张的气焰。“好!”太阳神冷笑道,“就接下你的挑战,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与神明的竞争,须得押上赌注,这样才不算白白地浪费了我的时间。”谢凝盯着他,冷冷道:“你想赌什么。”“假使你赢了,那就按照你说的做,我会护送你前去塔尔塔罗斯;假使我赢了……”阿波罗顿了顿,蓝如矢车菊的眼眸,含着刀剑般的寒光。“假使我赢了,我就要把你变成一丛蒲公英,根植在塔尔塔罗斯的火河旁。”太阳神说,“或许你能看见厄喀德纳在那里服役的凄惨景象,或许你不能看见,不管怎么说,你只能永远在那里沉默着忍受火焰炙烤,与你的情人隔开一条大河的距离,谁都不能伸手挽救你。”“唉哟,”赫耳墨斯自言自语地说,“狠心的阿波罗呀。”太阳神俯瞰人类的少年,指望用残酷的赌注、极盛的威仪,以及强美的容貌,逼迫对方认输退缩。但叫他失望的是,少年顽强地与他对视,他直视日光本身,眼眸也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可以!”他说,“来吧。”众神哗然,皆惊讶于这人放肆猖狂的勇气,以及过于年轻的天真。宙斯大笑起来,颇有兴致地瞧着这场纷争。“我是这场比赛的见证者,因为你们一方是神,一方是人类,除我之外,再无更公正的裁判。”众神之父说,“首先,我要你们指着斯提克斯河起誓。其次,按照古老的惯例,我不求你们进行着多么漫长的比拼,只要三局两胜,谁赢下第二局,谁就是这场比赛的冠军。”说完,他沉吟了一下,问道:“绘画这项艺术,不是以速度和力量取胜的,它看的乃是灵光与创造所碰撞出的美,所幸我们全是神,可以无尽地等待下去!你们需要多少时间,来绘制第一幅画作?”“看那人类罢!”赌约已定,阿波罗胜券在握,懒洋洋地说,“他画好,我就画好。总要让着他,才能彰显出公平和正义的气度。”“题材?”谢凝问。宙斯沉吟片刻,望见神殿中的爱神,看到她光彩照人的模样,心里不由一动,说:“你们瞧瞧阿佛洛狄忒,她正十分不悦地站在那里,看待诸神为难她钟爱的少年。这是很不应当的事情,须知她一皱眉,世上的美丽就减少十分,她心情低落,天空的虹彩也失去颜色,就以‘爱和美’作为题目,去让她展露笑颜罢!”题目定下,赌局成立,谢凝无处可去,是阿佛洛狄忒带他回到自己的宫殿,并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唉,你这莽撞的人!”她叹气,“福玻斯阿波罗年轻气盛,并不算是十分宽厚的主神,你要与他相争,那就大大地出错了。对待得罪他的人,他以酷热的光辉作为箭矢,你瞧着阿喀琉斯,还有他的爱人帕特克罗洛斯,他们都在特洛伊的战场,死于太阳神的利箭。即便在阿喀琉斯出生时,阿波罗也动身赴宴,祝福了他的未来。”谢凝低声说:“我没得选,除了这个,我一个人去不了塔尔塔罗斯……或者等盖亚醒过来,说不定她可以帮我。”“在厄喀德纳导致的祸乱里,地母盖亚曾经睁开一只眼睛,朦胧地苏醒了片刻。”阿佛洛狄忒说,看到谢凝的表情,她又摇摇头,“别急着欣喜,也别忙着松口气,多洛斯。地母早已和塔尔塔罗斯断绝联系,宙斯不会容忍第二个提丰诞生,你若请求盖亚送你到深渊中去,宙斯必然要先用雷霆,将你毫不留情地完全毁灭!”谢凝勉强地笑了,他苦涩地耸耸肩:“这下我更没得选了。”看着这个可怜的少年,阿佛洛狄忒很想把那个恶毒的谎言告诉他,关于欺骗,关于新神对旧神的欺压,但她考虑再三,还是把它悄悄放进了心房。不,现在不是时候。望着阿佛洛狄忒,谢凝犹豫着问:“说到这,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好意,但是……你为什么对我友善?”“因为你们乃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情侣。”爱神伸出小指,抵着侧边的脸颊,神情妩媚,姿态与面貌无不迷人,“啊,没有爱情的金箭,一个人类竟能爱上魔神,魔神也为人类而倾倒。这难道没有说明爱的无理与盲目吗?天底下的人或者神,有智识的个体,总想在生命中追逐意义,但爱是不需要任何矫饰,更无需任何辩驳的呀!”她转向谢凝,轻声说:“因此,不管是你赢,还是阿波罗赢,都是我乐意看到的结局,我不会为着是一位神,又曾经爱慕着我的美丽,就要偏袒。”想了想,这女神忽然又转变了态度,从美目中放射出忿忿的神光,她嚷道:“不,还是你赢。我是不会忘记,阿波罗是如何在众神面前折损我的颜面的!那么得意洋洋,好像塞浦路斯和基西拉岛的神庙全转去崇拜了一样。啊,还是你赢吧!固然是掌管文艺的主神,但我呢,我要给你美的显现,毕竟,艺术从来都与美密不可分。”说着,她从掌中吹出一股玫瑰花瓣的香风,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谢凝身上。谢凝不好形容那种感觉,但他的思维确实更清晰开阔,落在眼里的色彩也更明亮微妙了。“我就做了你的资助者,为你提供需要的帮助罢。”阿佛洛狄忒说,“现在,你只需专心地准备比赛!”就这样,谢凝暂居于爱神的宫殿。他在玫瑰花海和拍飞的白鸽中徜徉,心里早有了关于这次赛题的答案:他偏要绘制出厄喀德纳的画像。相爱之神安忒洛斯为他寻来神明专用的纸和笔,纸用天上的云丝纺织,笔是一段凝炼的星光;和谐女神哈尔摩尼亚给他送来珍贵的颜料,那些都是直接在自然景观中提取出来的色泽,绝不与人类从矿物和草木中提取的颜色相同。反正都成了永生的人,谢凝不吃不喝,昼夜不休地站在画板面前。趁着灵感还在、愤怒未消,他蘸着颜料,一心埋头在调色的世界。过去,谢凝还不太好意思到人前放开了手脚画,因为他掌握的技法和理论,对这个时代来说太过超前。也不会有人跑去跟原始人展示计算能力吧?只有在厄喀德纳的地宫,他才能回忆着老师的指导,展示偏现代的技法。现在,谢凝已经不打算装了,他大开大合地在纸面上炫技,永生的神酒强化了他的记忆力,使得过去一些被遗忘的学习内容,全浮现在他的眼前。油画受明暗、色彩、线条、肌理、光感等诸多因素影响,作为一名油画的新学者,仗着赐福和永生对体能的加持,在人像上,谢凝大胆采用了委拉斯凯兹于晚年偏向古典的直接画法。他手动改制了画具,以此更好地展现画面釉染的效果,并放大了颜色虚实的对比,夸张地强化高光。即便门外汉也清楚地知道,复杂的色彩更能体现高超的技巧,然而,他不打算在厄喀德纳的形象上运用太多细致入微的颜色。谢凝期望自己能够重现那种原始古朴的神性,为了反衬厄喀德纳的形象,他在背景里大量运用透明色与半透明色,更甚于梅索尼埃在多层画法上的进益。“啊,这少年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一句话都不能听懂,”爱欲之神厄洛斯感慨道,“看他沉浸在画笔和颜料里,真像着了魔一般!”“与爱一样,愤怒和仇恨的力量也是巨大的。”阿佛洛狄忒说,“有时它们细水长流地潜伏,有时它们像火山那样疯狂地爆发。你不能说,酷烈的恨无法完全地重塑一个人的身心。”完成这副画的过程里,谢凝很少睡觉,更少休憩。他调着晚霞的紫与红,翻倒大海的蓝和黑,日光的金、月光的银,都太过清淡浅薄,他转而去熔岩中取得那种燃烧的赤金色,到不化的坚冰里,浓缩更刺骨的水银色。赢与输的概念,暂时从他的头脑中远离了,谢凝唯一的念头,是完成这副作品,他的心血。哪怕隔着深渊和神国的距离,他也希望灵魂上的触动还能奏效,厄喀德纳还能在画笔移动的时候,感受到他的爱和思念。画完这副画的当天,谢凝扔开粘在手里的画笔,他已经瘦了一大圈,走起路来摇摇欲坠,但他的眼睛仍旧闪闪发光,宛如黑夜里不灭的灯盏。“多洛斯呀,休息一下吧,”阿佛洛狄忒都忍不住劝阻他,“你不能如此鄙薄自己的身体,这样的话,你后面的两张画要怎么完成呢?”“我不能休息,”谢凝说,“我憋着这口气……非要等结果出来,我才能把它吐出去。”劝阻无效,爱神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唉,这正是一切人在爱里痴狂的模样啊。”没办法,她向宙斯通报了谢凝已经完成第一张画的消息,不消多久,阿波罗便驾着金马车,来到奥林匹斯的神殿。“既然那人类画完了,那我也画完了。”太阳神高声宣布,很快,神殿内部便挤满了各类神,他们都从世界各地赶来,准备为这场奇异的比试投出自己的意见。将谢凝的画作与阿波罗的画摆在一起,遮眼的忒弥斯亲自上前,为它们依次掀开蒙在上面的幕布。第一个被掀开的,是谢凝的画。霎时间,好动的风神停止飞翔,斟酒的侍从忘记收杯,众神静悄悄的,各自怀着震惊与讶异,眨也不眨地望着那个画面。厄喀德纳,半人半蛇的魔神。他的长发流淌成尘世的河水,蜿蜒蛇尾,眉目低垂,横躺在宇宙与盘旋的星球当中,彗星围绕着他的繁复的金色刺青运行。真空黑暗、星辰如沙,他的指尖开着比天体更庞大柔软的花。他看起来正向它发问,可是没人能对一首诗发问,没人能对一个梦、一个吻发问,自然也没人能对一朵花发问。这是巨大的爱、巨大的美,因为过于繁多,它们同时转化成了巨大的悲伤与沉默。“啊。”阿佛洛狄忒轻轻地说。在这之前,她从没看过这副画的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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