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全本免费阅读
白毛怪与少白拎着诸怀头回了城,那头颅不断滴着黑血,二人好似两颗行走的臭鸡蛋,味道久经不散且直冲天灵盖,这一路凡是瞧见他俩的都赶紧避开,谁也不想沾上身。
少白看着为了躲开自己突然小跑的路人觉得着实有趣,只是不知不觉被这股子恶臭呛出眼泪,临街的饭馆儿依次关上通风的窗子,咣当声此起彼伏,小二也站在门口骂起了街,闹得她只得灰溜溜逃走。
浊姬在门口抓着一把黑瓜子颇有闲心消磨着,原本面上怡然自乐,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怪味儿,矜着鼻子嗅了嗅,手里的瓜子儿也不再香脆美味。
走到半更雪的门口,少白抬脚就想进门,一旁浊姬急急忙忙喊住少白,抄起扫把扫地出门,张嘴来了句:“去去去,从后院进!夯货,你是掉进茅厕了吧?!臭死了!”她捂着口鼻,紧紧护住衣衫,免得与少白有肢体上的接触,哪怕只是衣裳也不行。
少白也伸出双臂低头嗅了嗅,显然她这一路已经习惯,好似失去了嗅觉,全然不觉得自己有多臭,一脸无事人的样子,唯有双眸里闪着呛出的晶莹泪花才能证明这诸怀头的确可怕。
说不定是浊姬嗅觉太过灵敏呢?毕竟白毛怪这一路也没吭过声,又或许是自己的嗅觉实在是不好?她如是想着。
罢了罢了,领着白毛怪转了个大圈,从后院的门回了半更雪,一进门,不由分说立马又被浊姬赶鸭子似的赶到了柴房去,洗了个香喷喷的澡。
少白被香粉呛得一连打了六七个喷嚏,绣着云纹的浅色的束袖短袍被丢进怀里,洗完后皮肤还冒着热气,低头一边系着腰带一边从柴房的台阶走下来。
后院里已围了好几圈人,不过要么是塞住鼻孔,要么是脸上蒙着香帕,满院子像是极盛的夏日花圃,各种熏香早就串味儿了。
人一多,说话声就好像夏夜里飞个不停的蚊子,少白从柴房出来时望见白毛怪已然坐在合欢树的树枝上,半眯着眼休息。
浊姬坐在人群中间,若有所思望着放在地上的诸怀头,它实在太臭,连桌子都不配放上。
少白拖来只木头条凳,屁股坐在一边儿,一只脚踩在另一边,毫不避讳姿势甚是不雅,从一旁篮子里拿出一个柰子,咔嚓就是一口,哪怕整个院子都弥漫着臭鸡蛋的味道,也不耽误她吃果子,半更雪的女人们回头瞧她,满脸尽是匪夷所思。
诸怀脑袋的血现在已经淌尽了,只有些许干结在皮毛上,在肃辛狩猎是常事,所以这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为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诸怀感到惊异,反而都只关注到了臭。
浊姬垂眸良久不语,等许多人讨论够了,才缓缓开口问:“所谓的妖兽作乱竟是这么个古怪东西?”
她面上愁云密布,纵使心大如少白也一眼领会,方才还大大咧咧的跨坐在条凳上,现在小心翼翼的放下腿,屁股往凳子中间挪了挪,敛了笑容端端正正。
少白将整个经过在脑海里回放一遍之后点了点头,“这只诸怀好像得了疯病,眼睛通红,身上长满疖子,见什么攻击什么,与我之前所杀犀渠不是一回事儿。”
“还有什么?”浊姬拨开人群走到少白面前,低头盯着坐在条凳上的她,两个人如此一高一低对视半晌。
少白微愣挠了挠头,便是绞尽脑汁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若非要说还有什么其他的,“碰见个长得不高、手提九环大刀的小狼妖算吗?还为帮你抢回这个诸怀头跟她打了一架。”
见浊姬伸出紧握的拳头,少白从凳子上跳起,一步退后,双手护在胸前,紧张问:“干什么?总不至于让我无中生有吧?我若是说天降真龙,你也不会信啊!”
浊姬黑着一张脸叹了口气,拉起少白的手,在她掌心放了些许银钱,“去买些山核桃回来,好好补补脑。”
“我知道,那个狼妖是首领的人,不就是打了一架而已吗?我这还不是赢了?又没给你丢脸。”少白吊儿郎当说着,任务这还不是圆满完成了吗?难道这条毒蛇连一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讲?
“同你打的是首领的妹子,那我问你,这任务谁给的?”浊姬强压住心中怒气,团扇不停扇着,呼呼的风将她面颊旁的两缕青丝吹起,若不如此,她怕是要将自己点着了。
“首领啊……”少白脱口而出,可一出口便晓得自己这么做相当于为了干活儿将当家的打了一顿,“哦豁,这可真是巧了。”面上只得挂上一抹假笑,夹着尾巴转过身去。
“那你把这诸怀直接给她不就完了吗?!你还挺得意。”浊姬一甩袖子,转身欲走。
“我又不晓得那是首领妹妹……”少白小声嘀咕,手里捧着的银钱也不知该不该收,心里自是想要的,故此假意推诿:“那这钱……还没到发月钱的日子呢。”
“哦哟,你还跟我客气上了,我的钱,我想发谁发谁,你管得着么?!”浊姬留下这么一句,找来张包袱皮蹲在地上将诸怀的头包起来,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拎着恶臭的诸怀头出了后院,嘴里还骂着:“真是沾了晦气。”
少白头抬都没抬,却大声喊道:“再有这样的好事情记得第一个找我!”才不管别人骂什么,坐回条凳上张开手掌数着浊姬给了多少,“谁会跟钱过不去?”
身侧厌厌一脸羡慕,小声嘟囔一同跟着数。
诸怀的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云起的手里,只有少白因此得了点儿便宜,形似牛头的巨大脑袋稳稳放在帐子正中间,周遭列着几张木案,木案后头又坐了几个形貌各异的人,俱是盯着这脑袋一脸难色,更是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
浊姬第一个在木案上拍了一掌,原本安静的营帐里忽而像是炸了声雷,大家都吓了一跳,侧目看她,云起原本垂着头像是在想些什么,就此被这响亮的一掌打断了思绪,缓缓抬起头来。
“我看跟南邵脱不了干系!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出现在肃辛,跨了决明山就是南邵的领地,除了他们还能有谁?!”浊姬性子冲,只要一提起南邵这两个字,仅存的一点儿理智也被抛的无影无踪,她对南邵的恨意绝不仅仅是两族冲突那般简单能够解释清楚的。
云起倒也能够理解,只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做事。
社君手里抱着一只长毛三色狸花猫,一猫一鼠好不潇洒,此处猫鼠和谐,猫脖子到肚皮的白毛像是穿了条白肚兜,四条腿深棕与橘色各二,交错生着,爪子下都踏着“雪”。
社君小小的个子与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大相称,一边儿摸着自己的猫,一边儿轻巧说着:“只要杀过去不就知道是谁做的了吗?哪有这么麻烦?”圆溜溜黑漆漆的眸子倒也装出一副童真模样,粉嘟嘟的面上呵呵笑着,但前提是绝不能开口。
九离犹豫半晌,蹙眉道:“莫要忘了,南邵的决明山大狱塌了,前头不还跑出两个留在半更雪?说不定这个也是这么跑出来的。”
社君听了,噗嗤一笑:“长虫,你信吗?”
“我信个鬼,能相提并论吗?那两个还算得上正常,这东西能是妈生爹养长成这样的?若是真的,我脑袋卸下来给你们当球踢。”说罢,浊姬双臂环抱在胸前,打鼻息冷哼一声。
“真的?真的能给我踢?”社君一双眼忽的亮了,迎着浊姬的白眼儿依旧不减兴奋。
唯有九离这么一个靠点谱的,听了那俩人的话后面色瞧着不大好看。
炉子里的木头烧着烧着忽而炸了一下,几个人重归寂静,云起手里捏着一块羊拐骨,他低头正摩挲着,有人掀开帘子,帐外的风跟着灌了进来,抬眼间瞄见一个身影。
男人穿着青色绣竹夹棉袍子,两只手交互揣进宽敞的袖子里,身子清瘦挺拔,看皮相是个生得标致的,看穿着却极为普通,在众人当中甚至显得有些寒酸贫苦。
男人发髻别着枯竹簪子,进了帐直奔最末尾角落里的木案,这才将两只手从袖筒里抽出来,一并抽出的还有一根竹子制成的尺八,照旧规规整整放在木案上,到此之后他便再无动作,也不发出任何响动,尽管有人望向他,至多也就是回望时眯起眼睛勾起唇笑意盈盈。
他仿佛全然没有瞧见似的,你们论你们的,我笑我的,一双眸子空无一物,不论是瞧什么都是同样的眼神与态度,直到云起的声音在众人之中像是定海神针般响起,只听见一声:“绸桑。”所有目光齐刷刷向着他投来,似是一把把利剑,尤其是浊姬的眼神,差一点将他活剐了去。
他本埋头笑着,当众之下想去做那最不起眼的一个,可如青竹一般的身姿与气质又由不得他不显眼,绸桑抬起头,一脸茫然,眼神划过在座每一个人的脸,将所有人的表情揽进眼里之后,自己却像是只蕈蚊,不善飞行,起起落落没头没脑,最后只是笑着半问半答,迷茫的回了声:“嗯?”
“首领是想问你,这只发狂的诸怀到底是不是南邵的阴谋!”浊姬紧盯着绸桑,双眸像是一支搭上弓的箭,已经瞄准了他。
绸桑慢腾腾的,也不管浊姬现在好似屁股后面着了火,他已经将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谁也弄不准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思考过,就算没有思考,故意空出的时间也让人没了埋怨他的理由。
只有浊姬还在紧追不舍,“你摇头什么意思,是不是他们做的,还是说你不知道?!”
绸桑笑着答:“不知道。”他似乎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全无兴趣,从进门起只粗略的瞟了一眼诸怀头,甚至还没有瞧这些人的脸时间长,剩余便是一个人独自垂眸,思绪好似乘着仙鹤驾着云雾飞远,想着昨夜读的诗,园子里未冒尖的竹,还有书铺里珍藏的孤本。
“怎么可能?!你在南邵那么多年,是吃闲饭的吗?不过是藏私,不说罢了!”
不说便罢了,还非要表现得云淡风轻,直戳着浊姬的死穴,她瞪着一双眼,好似要喷出火来,紧紧攥着拳头,情绪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众人了解浊姬的秉性,只有九离出于无奈,怕首领不悦才阻拦了一番,社君倒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绸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日里开着一间书铺维持生计,既不替肃辛杀人,从不上战场,也无心内务,过着闲云野鹤的潇洒日子,闲来吹吹尺八,养一养从来没钻出过土的竹子,种几亩地的稻米、麦子。
若说关系不好倒也不至于,毕竟他也经常四处闲逛,比如去半更雪听人弹琴,采了药草送给难自渡,也就是镜婆的医馆,种的稻米给了三行川的社君养鼠子鼠孙,得了兽骨送给九离,但只要扯上纷争打杀,他便一脸懵懂。
大有种我在装傻,他知道我在装傻,我知道他知道我在装傻,他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在装傻,大家心照不宣的感觉。
平日里不愿意出力,倒也不会在意有没有他这份力,但今日攸关人命,事关肃辛的未来,国仇家恨都一并找上心头,绸桑一时间成了关注的焦点。
“怎么会呢?”绸桑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徐徐清风荡着清泉,漾起层层波纹,说话的声音如轻风摇竹,自有股子竹影重叠婆娑,林间箫声幽鸣之感,不知怎的,明明他说了没用的话,却让人觉得十分恬静安心。
相对比,浊姬显然是暴躁了些,一拍桌子,腾的一下站起身,指着绸桑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