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将乱。”宗行雍道,“百密必有一疏。”宗令仪顷刻间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让她带殷无忧出宫,解后顾之忧。当初在她膝头玩耍的少年,已经不需要任何荫蔽。宗令仪活了这么多年,早看清了许多事。宗行雍当然不是简单来找她坦白,是要借她的口告诉宗绅。兄长唯一的子嗣,宗令仪心想,他从前想要皇位,如今想要皇帝,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有什么不答应的。宗令仪知道还有其他事。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进宫时有人向她承诺过,却毁约了。而宗令仪想起东宫那人,只是说:“行雍。”“你眼光很好。”“本王眼光一向好。”这是宗行雍离开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日头西斜,宗令仪眼瞧着暮色爬进来,一丝丝占据偌大冷清宫殿。她眼里布满血丝,早已不是年轻时风华万千模样,她看够了残景,终于起身。雍容宫装和象征太后身份的步摇华丽、贵重、上天下地仅此一份,彰显曾经也有人那样珍视过她。“褚平啊。”宗令仪扶着鬓角,道,“我是不是长了许多白发。”褚平替她扯掉一根银丝,道:“太后在咱家心中,一如当年。”宗令仪走神了片刻,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拿纸笔来。”“哀家要写一封家书。”她道。与此同时,国相府。“本官担心什么,只等做收渔翁之利。”张隆看向手中宣纸,收笔。上面只有硕大一个字等。一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朝中风平浪静。摄政王一封奏折告了假,皇帝依然半死不活,一切平静得诡异。不像宗行雍行事作风。皇城中有什么一触即发。殷臻下了朝,回到东宫,他醒得过早,现下不太清醒,在铜盆中净了手。黄茂轻手轻脚进来,问:“殿下,桓太医来了。来给殿下诊脉。”殷臻:“进。”一切与往日没什么不同,桓钦将手指从他脉搏上放下来,眉头舒展:“殿下身体大好,应是凉州城有奇遇。”殷臻不置可否,他将宽袖放下去。桓钦不经意一瞥,深红吮-吸痕迹猝不及防落入眼中,他霎时顿住,嗓子隐隐发紧。殷臻:“可还有事?”桓钦涩然道:“太医院越发忙碌,臣来请安的次数怕是要少。”殷臻微顿,说:“好。”桓钦心中发苦,有种不见黄河心不死的决然,他问:“同一个人?”殷臻想了想,眉梢晃过笑意,他答:“嗯。”明晃晃日光栖息在他眉心美人痣上,桓钦很少见他情绪如此在路的时候。他和以往很不同,身上坚冰在无形中一点点消散。那种不同是他所不能给予的。桓钦低低:“臣知道了。”半夜,殷臻桌上灯烛一晃。他揉了揉太阳穴,半点看不进去字了。“见了那个太医?”摄政王对翻墙跨窗这事儿驾轻就熟,落地矫健。他鼻子灵得跟什么一样,当即皱眉。殿中药味儿浓得让他觉得对方是故意。摄政王小心眼地揣度。常年久居高位,即使有意识收敛,殷臻依然感受到他身上由内自外散发的压迫感。有点奇怪的冷,不知是什么地方一直往外“嗖嗖”冒冷气。气氛紧张的时候殷臻注意力越发不集中,他脑子里想到底是什么地方的窗子没合拢,还是宗行雍身上太凉,影响他对温度的感知。晨时宫女铺了榻,太整齐,以至于被褥离得远。他在宗行雍眼皮子底下往后磨蹭一截,又警醒地观察宗行雍脸色。宗行雍往他身后扫了眼,笑了一声,却没什么笑意。“想跑?”殷臻手缩回去,放弃。审时度势太子还是会的,尤其是靠近榻边的时候。他搜寻一圈,想找个什么搭在腿上漆黑眼珠直勾勾盯着宗行雍。一秒,两秒。宗行雍酝酿一半的怒火莫名其妙消失了,他真是没办法对这人生气,没好气问:“干什么?”下一秒他衣摆被往下一扯。摄政王低头。殷臻默默拉过了他衣摆,端端正正盖在腿上。再仰头时一副很真诚的“孤不知道”、“你说,孤听着”的模样。他犯了什么错,迂回曲折表示“孤知道错了下次还敢”的时候就这么个反应,企图蒙混过关。宗行雍:“……”无奈中又透出好笑。宗行雍换了迟早要面对的话题:“你要把本王置于何位。”漫长的思考。殷臻眉心舒展,终于找到解决办法。他简洁有力,显然预谋已久,只等宗行雍问。“你做皇后。”你做……你做皇后。“……”空气至少安静了十个数。宗行雍凉凉道:“太子说什么?”殷臻:“二选一。”他伸手,去碰宗行雍喉结,最开始只是单纯的触碰,后来虚虚握住了,像是拿捏住猛兽的命脉,力道却轻得像某种暗示和挑逗:“东宫和……未来的太极殿……”他做出退让:“孤准你随意进出。”摄政王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事实上被碰到喉结瞬间,他看殷臻的眼神已然变了。“还有呢?”宗行雍懒洋洋问。凸起喉结在掌心震动,殷臻手心发痒,微微蜷缩。他想了一会儿,伸手,虚虚抱了宗行雍一下。他不说话,意思很明显。“不太过分的都能答应?”宗行雍似乎在思考,又像是考虑真假。隔了半晌没忍住握住殷臻的手,低笑:“这么大牺牲?”他很随意地:“本王答应了。”殷臻沉默,然后道:“孤明白一个道理。”“天上不会掉馅饼,孤需要付出什么?”宗行雍笑了,用堪称温和的语气道:“太子要明白一件事,本王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血腥和厮杀中,对征服和掌控有极强的渴求欲。皇位之所以吸引本王,在于它与生俱来的动荡、挑战和不确定性。”“战争和权力。”“这些年本王勉强找到了平衡。”“一旦平衡被打破。”他道,“太子能想出什么办法,阻止本王?”说了太长一串,殷臻一时没听明白。事实上,太子的理解力还是优越的,可能从某种程度上,他只是不相信宗行雍说这么长一段,就是为了耍流氓。殷臻眼皮疯狂跳动起来。摄政王幽幽:“一句话。”“没事多上榻。”第36章 36大结局上◎今昔如昨日◎殷臻:“……孤希望你滚。”宗行雍抱胸, 看着他的眼睛:“本王在为以后政见不合提出合理的解决方式,免得又被流放三千里。”那一瞬间,殷臻几乎以为他要做的事被发现, 呼吸都微微凝滞。昏黄光线下宗行雍视线逐一掠过他额头、鼻梁和唇,在骤然紧绷的氛围中缓缓笑了:“开玩笑而已, 这么紧张?”他确实有兵权, 也确实根基深重。但他离开了皇城五年。孤有且仅有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