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石沉水(上)

不知过了多久,净石苏醒过来,刚要睁眼,就觉右眼皮隐隐生疼。他伸手摸了摸右眼,上面叠了一块纱布,于是睁开左眼,见无量法师定坐在不远处,双眼微闭,盘着佛珠。

净石坐起身来,左腿上面缠着几条绷带,已经敷上了药。他轻轻拉开绷带查看伤口,幸而那剑刺得不深,伤口已完全凝结。

无量见他起来,从桌上倒了一碗水,递到他面前。净石口干舌燥,端起碗来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无量取过空碗道:“好在向施主那一剑只割破了眼皮,没有伤到眼珠。若非郭施主及时出手,恐怕……”

净石不解道:“郭姑娘?她做了什么?”他逐渐回想起刚刚在擂台上打斗时,突有一阵酸麻从脊椎窜出,意识还清醒着,全身很快变得酸软无力。在他倒地动弹不得之际,是一枚流星镖扰乱了向焱出剑,这才让他刺偏。净石惊讶道:“难道……那枚流星镖是她发的?”

无量道:“郭姑娘已是第二次暗中出手相助了。她既不愿表态,你也勿要声张。”

净石胸口微微一热,又看向自己的腿,转而想起向焱当时那副嘴脸,心头生出一阵愤慨,捏紧拳头猛地一敲床板,身子晃了几晃。

无量这些时日里虽与净石见面交谈的次数不多,却也多少知道他受了些委屈。身为人师,见爱徒三番两次的受伤,如何能不心疼。

这几天除了风华大会的比试,无量和德言还需频频参与元老会的对事商议。管云帆的北武盟和向全真的南武盟之间,看起来称兄道弟,其中的矛盾沟壑却是越来越深。身为方丈,他既要顾全南北武盟的尊严,又要维系住少林派的立场,周旋于其中诸多事宜,也是心力交瘁。

净石呆了一阵,说道:“师父,弟子想回少林了。”

无量道:“再等三日,就能回去了。”说完,足不停步地离开了。

到了晚间,净石不愿在筵席上见到向焱等人,于是私下去找炊厨,想去要几个馒头吃。一瘸一拐地行至厨前,听见洛西东正在里面说话的声音,便站在了厨房外侧,等他离开。

只听洛西东道:“这件事你得做得干净点,万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要是让人发现了,我们都要完蛋!”

另外一个说话的是名女子,听来是这里的厨娘,她道:“可是,这事也不能干得这么明显吧。早晨才给那和尚的粥水里下过药,现在又要给那位水掌门下,换谁都会怀疑到我这边来的呀!”

“这件事有咱们大公子来担着,你怕什么。等他赢了大会,顺理成章地进了元老会,咱们浮翠山庄上上下下都有面子!”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大公子胜了,对我们这种下人……也没什么好处吧。”

净石听到这番话,胸口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拳。关于他在台上突然无力之事,他心里虽闪过几分疑虑,却未让自己多想,只道是前两日跟黄申的较量中受了内伤,一时气血不畅,故而跌倒。这时听了洛西东和那厨娘的话,知道了事情原委,恨不得立时就去找向焱对质。他怒气冲头间,脚上一时没有站稳,忙伸手扶住了墙。

厨房内似是听到了外面有动静,洛西东急忙“嘘”了一声,小声道:“别说话,外面好像有人!”净石怕被他们发现偷听,急匆匆离开。

净石拄着拐杖,在南院走廊里兜兜转转了几圈,脑海中混乱一片。相骨丰远远走来,招手道:“哟,净石师父,在下正到处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啊。”净石正待纳闷,相骨丰递上一封信道:“这是向兄让在下转交给你的。东西已经带到,我走了啊。”净石接过信,等相骨丰走远,急忙拆开来看,见上面写着:“今夜一更,诚邀净石师父于南院柴房一叙。”

净石想着刚好,自己正想找他问问,究竟为何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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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陷害自己。转念一想,向焱为人阴险,怕不是又要给自己布置陷阱。他在这里,除了师父、师叔祖,最信得过的便是管丹阳和郭时非二人。管丹阳是北武盟盟主之子,身份特殊,如果让他因自己的私人恩怨而跟向焱起了冲突,怕会小事化大。而郭时非聪明可靠,颇有远见卓识,或能帮自己理清此事脉络。

他在山庄内四处寻找郭时非,向下人和会友打听,都不见她的踪迹。他又去郭时非的住所外等候,依旧没有找到人。眼见夜色渐晚,打更人已经敲起了梆子,一更已到。他心里一横,暗道:“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我行得正站得直,难道我还能怕他不成!”

净石腿脚不便,走路的速度慢了些,来到柴房时已超过一更。他见房门半掩,里面亮着微微烛光,一个高瘦的人影照在门上,想来是向焱准时到了,正在里面等候。他定了定神,推门进去,果真见向焱坐在里面。上前没几步,就闻到他一身的酒味,伸手捂了捂鼻子。

向焱见他进来,冷笑道:“你这和尚,约人的自己反倒来晚了。”净石见他脸上挂着酒醉的潮红,心道:“明明是你约的我,怎么反说我约的人,看来真是喝得脑子都不清醒了。”他指着向焱道:“向焱,你故意找了人在我今早的饭食里下药,害我在台上无力抵抗,是也不是?”

向焱道:“哎,小和尚,冤枉人也要讲证据,你可有证据没有?”

净石满腔愤怒道:“我都听到了!”

向焱哈哈冷笑道:“听到了?听谁说的,找那人来对一对口供呗?”

净石一时无言以对,心里暗道:“山庄里都是你的人,就算叫过来问,也不会认的。”

向焱看着心情不错,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道:“我还记得那日你刚到山庄,说是跟着师父第一次下山,出来见见世面。我当时就说,你这世面不会少见的。”

净石怒道:“你说的见世面,就是来见你这种人究竟是如何仗势欺人的吗?”

向焱冷笑道:“仗势欺人?呵,能说出这种话的,都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蠢人。我问你,规矩这个东西,是谁定的?”

净石道:“自然是由大家来一同协商。”

向焱道:“错。强者为王,规矩是由强者定的。就说那晚,明枪会的那个……呃,樊熊、柙虎,他们来找管云帆要钱,双方各执一词。究竟孰是孰非,你可瞧清楚了?”

净石道:“那件事,我虽没听得太明白,但那二人蓄意伤人,便是他们的不对!”

向焱道:“他们敢伤人,是因为他们有这样的本事。他们敢说我们中原武盟不懂规矩,是因为他们强啊。星罗教的人为何敢横行霸道、气焰嚣张?还不是因为他们武功了得、兵器厉害、还有大把大把花不完的钱。”

净石怒道:“依你这么说,他们这样做就天经地义了?那天底下还有正义、公道可言吗?”

向焱冷笑道:“那你武学基础好,就在比武中胜出了吗?夏紫纱不喜欢我,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耍酒疯,她就能不嫁了吗?管云帆想着南北武盟联合一心,共同对抗星罗教,真就能敌得过人家吗?小和尚,这是江湖啊。江湖是什么?没有全黑,也没有全白,它就是浑的,一滩又一滩的浑水!你要是不够强,就学会捏着鼻子在里面游,不然,就只能等着活活淹死!”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见净石一脸茫然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走到净石身旁,在他耳边缓缓道:“没错,你猜对了。是我找人给你下了药。”

净石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说道:“向焱,你……你……你为什么?”向焱狞笑一声,一把扯住他的僧袍,道:“你以为你能奈我何?空口无凭,你什么都做不了。呵,要怨就怨你是个没权没势的小和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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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看不惯你这懵懵懂懂的蠢样,不谙世事,不懂规矩,愚昧到以为世上真的能分得出正邪善恶!”

净石狂怒之下,一拳挥去,向焱早有预料,侧身闪过,猛地一脚踢在了净石的腿伤上。净石向后摔倒在地,腿上的伤口再次撕裂,血从绷带上渗了出来。

突然之间,一枚银针从屋外窗边射入,刺进向焱的后背命门穴。向焱脸色一变,腰背脊柱瞬时麻痹,下身一软,横倒在地上。窗外有一人影闪过,净石急忙爬起身来,顾不得拄拐,一瘸一拐地跑出了柴房,朝着那人追去。那人跑得飞快,净石一时追赶不上,于是大喊道:“来人呐!柴房这边有刺客!”这么一叫喊,庄内渐渐有人循声赶来。那人见状,纵身跃上了屋檐。净石受了腿伤,无法施展轻功,再加上天色漆黑,一时竟瞧不见人了。

就在这时,柴房那边传来向焱的一声凄厉惨呼。净石大吃一惊,暗叫不好,想到这或是调虎离山之计,连忙奔回柴房。柴房大门敞开着,他走进一看,向焱仰在地上,双眼睁大,神情狰狞,一动也不动。

净石呆在原地,一时间难以置信。他慢慢缓过神来,俯下身去,以指试探向焱鼻息,却全然感觉不到气息。向焱的脖子上呈着一个暗红的掌印,看来是遭人锁喉而亡。

“发生什么事了?”窗外传来洛西东的声音,他走进柴房,身后还跟着三名抓着火把的弟子,都是循声赶来的。洛西东一见地上的向焱,吓得脸色惨白,另一名弟子蹲下查探尸身,惊叫:“大师兄、大师兄他……他死了!”

向全真听说向焱出事,急匆匆套上了外衣,一出来便瞧见了儿子的尸体,悲愤欲绝,一时站不稳脚跟,险些就要晕过去。女儿向淼在一旁扶住父亲,眼眶通红,瞪着洛西东,嘶声道:“凶手呢?”洛西东道:“我等赶到柴房之时,仅有……净石师父一人在场。”向淼狠狠道:“这个恶僧,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扒皮抽筋!”

净石被一众弟子带到了北院大厅,在厅堂之上的除了向全真、向淼父女,无量法师和德言禅师,还有不知从何处闻讯而赶来的管云帆和管丹阳父子。向淼事先已认定了净石就是凶手,一见他走进来,怒道:“恶僧!”拔出腰间眉间刀便要向他刺去。向全真大喝:“淼儿,给我住手!”她被父亲喝止,不得不半途收了刀,眼神中依旧充满杀意。

净石诉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拿出相骨丰转交给他的信,向全真打开信来,眼睛一眯道:“这封信……不是焱儿的笔迹。”向淼道:“哼,那定是净石,或者相骨丰故意伪装的了。”

净石道:“这确实是相施主亲手交给我的!如若不信,你们可以找他来问!”

向全真朝着身旁一名弟子喊道:“常青,你去请八卦门相少侠前来一叙!”那名弟子闻声退出了大厅。

洛西东一脸为难地看着净石,委屈道:“净石小师父,你为何要冤枉我啊,我今晚可一直都在南院筵席上,不少师兄弟都能做证的!你说我在后厨找人给水掌门下药,怎么可能啊?该不是听错了吧?”

净石心中暗暗生疑:“难道厨房里那人不是洛西东?”可他听力不差,虽没有瞧见厨房里那人的模样,听那声音口吻,能说出那样的话的,必是洛西东不假。可他毕竟无凭无据,于是道:“小僧没有瞧见说话那人,但听他的声音、语气,确实很像洛施主。”

向淼道:“哼,这个小和尚,装成一副老实模样,谁知道肚子里都是些什么花花肠子。爹,这和尚的话信不得!”

正在这时,夏苍穹忽然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急声问道:“向盟主!请问庄内可有人见到小女紫纱!”一走进来,见气氛凝重,净石站在厅堂正中被众人审讯,呆了一呆,不知发生了何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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