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轻压张锦月白皙手腕上蜿蜒的肉.色疤痕,时曳眸色微深,只觉有些刺眼。
奶奶舒兰说,张锦月以前特别爱画画,可惜伤了手。此后多年,再未见她拿起过画笔。
倘若没有当初那场惨烈的车祸,张锦月会幸福很多。
想到街边道上热闹和谐的情侣夫妻,时曳轻轻握住张锦月的手,试探道:“妈,除了我爸,你有没有遇见其他看得顺眼的人啊?”
张锦月:“?”
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
张锦月调整松散坐姿,面上不显内心慌乱,反握住时曳的手,柔声询问:“曳曳,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胡话了吗?”
径直摇摇脑袋,时曳瞅见张锦月绷紧的脊背,软笑着起身轻拍她肩膀。
“妈,你别不好意思,假如出现这么一个人,我会支持你的。毕竟这么多年,你照顾我也很辛苦。”
她希望,能有个人以相互喜欢的角度出发,多多照顾张锦月。
毕竟很多时候,张锦月并不会将坏脾气和难过伤心的情绪,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
骤然听到时曳这么几句话,张锦月鼻尖发酸,眼眶热得发烫。忙抬头吸吸鼻子稳定情绪后,才嗔怪地轻拍时曳一下。
“你这孩子,马上就要去京都参加数学竞赛了,居然还考虑这些事。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自己。”
说到这儿,张锦月将衣袖放下盖住右手腕的疤,慈爱地摸摸时曳脑袋。
“你这么想妈妈很开心,但是现在,你对妈妈而言是最宝贝的存在,其他人都不重要。”
她无比庆幸,当年义无反顾地选择生下时曳。这是她张锦月的女儿,全世界最好最棒的女儿。
“好,你别担心我去京都的事,那边还有宁涧在呢。”
捕捉到时曳话语中对宁涧全然的信任,张锦月眼眸含笑,亲昵拉住她的手,语调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曳曳,你和妈妈说说,是不是喜欢小宁啊?”
否则就她女儿之前那个钢铁般的直脑筋,怎么会想到问她有没有心仪的叔叔。
陡然被人戳中心思,时曳顿觉一股奔腾的热气打着漩涡砸进脸颊,少许嚣.张余波还蔓延至耳根处。
下意识抬手捏捏温度稍低的耳垂,顶着张锦月打趣的眼神,时曳重重嗯了声,而后抬头与她坚定对视,“喜欢。”
“啊。”没想到真能得到这么个直接了当的答案,张锦月握住时曳的手掌力道收紧了些。
“那,小宁知道吗?或者说,他对你是什么想法?”
“他能有什么想法?”天生带来的傲气聚于眉梢,时曳稍整衣摆,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道:“喜欢我最好,不喜欢我的话,我再想想办法。”
她是个死心眼,认准了宁涧,那就必须是他。
张锦月还想再说什么,店门口的风铃忽然荡起清脆声响,跟着多了两道沉缓的脚步声。
抬头看去,顶着头飘逸紫发的青年扶着脸颊手腕都贴着医用纱布的男生走进来。
狗蛋不敢乱看,进店后看见二郎腿坐姿的时曳忙开口道:“姐,阿姨好。我把他带回来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张锦月收回看向两人的视线,略带疑惑地看向时曳。“曳曳,他们是?”
“我刚才在小巷遇见的,受伤那个叫郭望,这个紫毛就是欺负他的其中一员。”
瞬间敛下在张锦月面前流露出的娇羞作态,时曳眼睫微抬,没注意到她听见郭望二字时微颤的身躯。
“你和他们打架了?有没有受伤?”
立在头顶的尖刀倏然亮出寒光一般,张锦月紧张地观察时曳,看到她酒红色棉服边缘处蹭到的灰尘时,偏过头狠狠瞪了没抬头的郭望一眼。
“妈,我什么人你不清楚?不信你问紫毛。”
“哈哈。”
猛然被点名,沐浴着张锦月“和蔼可亲”的慈笑,狗蛋不敢辩驳自己不叫紫毛,只闷声回。
“阿姨,受伤的全是我们,姐那可是片叶不沾身的利落。”
他方才跪下的膝盖现在还发疼呢。
确定时曳没受伤,张锦月面色不太好看地起身,瞟了郭望一眼,又回头对她叮嘱。
“你们聊,我去收拾新搬过来的盆栽。注意安全,有问题叫我。”
“行。”随手点点旁边放置的座椅,时曳单手托腮,打量的目光在郭望和狗蛋身上流转,“坐。”
半晌,久到两人只觉屁股下的凳子仿佛生出密密麻麻的针刺般叫人坐立难安。
时曳摸出手机,回复宁涧发来说已经帮她订好机票的消息后,这才慢吞吞出声。
“我不关心郭望家和你们有什么纠葛,我就想问问,谁让你们在那里揍人的?”
郭望心跳自进店看到张锦月后就没平息过,如今听时曳这么富有深意的询问,大冬天的,汗水愣是从额角冒了出来。
下意识握紧拳头,动作间碰到伤口又狠狠嘶了声。
感受到时曳落到自己身上冰凉打量的目光,郭望赶紧垂下脑袋,不敢让她瞧见眸底惊恐复杂的跳跃情绪。
瞅见时曳微拧的眉头,狗蛋深吸口气,歘的一声站起,“姐,我就是个小跟班。老大叫我去要债,我就去了。”
结果上班工作第一天,他就要失业了。
指头轻擦下巴,时曳眼眸微转,有些好笑地瞧着进屋后就没怎么抬过头的郭望。“你呢?”
“我,咳咳。”缓缓仰起头,快速瞄了眼时曳,郭望猛烈咳嗽起来,牵扯到全身伤口,五官痛到皱缩成一处。
时曳指尖微动,几点绿光融进郭望发抖的身体,估摸着疼痛起码消散大半,见他还弓着腰心肺都要咳出来的痛苦模样。
她忽地笑起来。
果然,有问题。
好不容易止住咳,郭望抹掉眼角泪花,语调有些悲凉。
“我爸好赌,在赌场借了高利贷。去年他和我妈在回家路上出了车祸,可钱没还清。”
“哦。”漠然点头,时曳接话,“说重点。”
狗蛋:“……”
姐就是姐,噎死人的说话艺术并不针对某个人。
郭望:“?”
你救我不是因为心软善良吗?怎么连煽情悲痛的话都不让我说完?
“齐哥他们在学校外的街道堵我,然后直接开车把我带到这边来的。”
闷闷低下头,郭望喉咙干涩,“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可能会被他们活活打死。”
拧开保温杯喝了口热气腾腾的茶水,时曳轻笑着,带了丝疑惑,“不客气,是个人都会帮。你爸欠的债,和你有什么关系?”
“照法律规定,父母欠债子女没有代其偿还的义务。”
蔫蔫低头,视线点点扫过几乎包成粽子的手,郭望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法律是法律,他们那些放高利贷的人,哪里会遵守什么法律。平时不是揍我,就是来我家砸东西威胁。”
吧嗒一声盖上保温杯盖,没错过狗蛋应声颤抖的脑袋,时曳声音放得很轻,“怎么不报警?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报警?
“不,不用。”连忙起身,顾不上手脚疼痛,郭望面色明显焦急许多,看见时曳微挑的眉梢,又讪讪出声解释。
“没有确凿证据,警察也不能拿他们那些无赖怎么样。可报警的话,他们反倒会变本加厉地来报复我。”
“我家里还有奶奶,我怕他们伤害她。”
静默听完郭望的话,时曳起身走到窗边,天空已然黑沉,店门前方立着的路灯昏黄光晕缕缕散下来。
光晕到不了的地方,全是黑暗。
侧身望向仍旧立在座椅处的两人,时曳嗓音很凉,“我没问题了,你们早点回家吧。”
“哎,好。那姐你和阿姨好好休息,我先送郭望回去。”
想到在医院里看见那两个受伤倒霉蛋的样子,狗蛋巴不得赶紧离开时曳所在的花店。
时曳目送两人离开,许是听着声响,张锦月捏着画笔从里屋走出来,“曳曳,你和那个叫郭望的同学,是怎么认识的?”
从未听张锦月这么问起过哪个同学,时曳回头看她,“妈,你认识他?”
张锦月抿唇摇摇头,嗓音在时曳平淡如水的注视下生出些波澜,“算不得认识。我倒是没想到,他爸妈竟然出车祸去世了。”
“说起来,也算是善恶终有报吧。”
时曳轻咬舌尖,“妈,听你的意思,郭望他爸妈,跟你和爸爸那场车祸有关?”
想到那时男人冷漠无情的脸,以及女人讥讽的嘲笑咒骂声。
张锦月手中画笔啪嗒砸上地板,眼眸现出点点恨意,嗓音止不住发颤。
“当年若非郭望他爸酒后驾驶大货车闯红灯,时桦根本不会走得那么痛苦。”
时桦爱干净,可他去世的时候,浑身是血,脸上还插进了许多玻璃碎渣。
偏偏这样一个人,将她用力抱在怀里,温声说:“别怕,我在。”
见到郭望后,张锦月回家早早洗漱好便回了卧室,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时曳关好门窗,确保冷风不会从缝隙偷跑进来后,才躺床上看宁涧发过来的关于那年车祸的消息。
其中一段被他特意圈出来,郭望他爸,和唐悠柔是高中同学。
思绪逐渐往诡异阴谋的方向偏离,时曳蹭蹭鼻尖,又看到宁涧发过来的下一条消息。
宁涧:你快来京都考试吧。
时曳:?想打架?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两分钟后,宁涧发来表情包。
一个满地打滚的小黄鸭,上面标着文字:我想你啊。
时曳只觉一列奔腾的蒸汽火车从脸上迅速碾压过去,浑身温度急速攀升,跟着满脑子印刻着四个字。
我想你啊。